正当倪庆山打过茗茵,茗波站在院里发着愣时,熊富贵突然进来说找倪庆山。茗波情知不妙,慌忙领上熊富贵到耳房里去。倪庆山正又羞又气,见茗波和熊富贵进来,就气呼呼地问:“又咋了?”熊富贵战战兢兢地说:“我看我大那个样子,心里实在难受,就咬牙拉到医院看了一回,才回来。”倪庆山看熊富贵表情紧张,知道结果不是太好,就忙问:“大夫咋说?”熊富贵说:“大夫说是肝硬化,已经到了晚期。”
倪庆山一听吃了一惊,他愣了半晌才说:“现在咋样?”熊富贵说:“就那样,老喊肚子疼。”倪庆山不放心地说:“我去看看。”说着话,就和熊富贵去了熊家。熊金保的脸色已大不如先前了,倪庆山心情有些沉重了,他关心着熊金保,也可怜着熊金保,而他现在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倪庆山总想不明白,让人心烦的事为什么这么多。不想没隔几天,突然来了一场小地震,人心又都慌了起来。张世清认为是山神在发威,就又叫上马廷云一伙忙钻进了庙里。
这天中午,倪庆山从地里回来,刚要吃饭,茗涛又回来了。他一进门,见他哥嫂比前两天他回来看时精神了许多,心里自然高兴。茗茵、茗茹见她们的二哥回来,也都高兴地跑过去亲热了起来。他们相互问着地震的情况,巧芸却喊着吃饭,他们几个才都跑了过去。
一家人吃过饭后,茗茵和茗茹便收拾着去了学校,茗涛则和他大、他哥坐在伙窑的炕上闲谝着抽烟。倪庆山知道自己给子女脸上多少抹了点黑,又茗涛已经闯出一条新路,再往回拉已不可能,于是就耐着性子问了些关于茗涛工程及工地的事。茗涛虽对他大也关心起他的事感到惊奇,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也不细究,只缓缓地说:“前几天有几个工地的活干完,人家验收过把账都结了。大,这是我这几个月挣的,还有我哥那几天挣的。”说着,茗涛从上衣袋里掏出一沓十元的票子递给了他大。
尽管倪庆山心里还多少有些气恨茗涛,但从茗涛那里,他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他以前想都没敢想过的东西。这不,茗涛不仅让他们一家人摆脱了饿肚子的难受,还让他喝上了糖茶。所以,现在纵有一百张嘴,他也难说茗涛一个不字。有时他也在想,幸好以前没把茗涛叫回来,要不然,他也许没有这些好日子过。如今茗涛又送钱来,他脸上的青筋突突跳着,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激动,就连眼睛都高兴得眯成了缝。
茗涛看他大接过了钱,心里也一阵说不出的激动。倪庆山将钱理了理,又给手上吐些唾沫,便搓着数了起来。和巧芸洗锅的茗波妈看了一眼倪庆山,笑咪咪地说:“看把你心急着,茗涛给的,说个数就行了,还不放心地数?”倪庆山被说得不好意思了,他把钱又在手心里整齐说:“好好,我不数了,给,拿去。”说着,便把钱向炕沿这边递来。茗波妈说:“你给我干啥?”倪庆山说:“我拿着还不是得让你保管,我又不会计划着花。给,儿子的就是你的。”
茗波妈见丈夫硬给,便擦干手,笑着接过钱说:“茗涛,这是多少?”茗涛说是三百,茗波妈高兴地说:“这么多?比一个干部挣的还多呢!”茗涛抽着烟说:“我还把一些扣了,我和贺平几个商量着集点资买些常用的工具,借贺平的那些钱我也还掉了,你们不用再记挂。”茗波妈听在耳里,高兴在心里,她忍不住也把钱数了一下说:“正好咱们快没吃的了,明儿茗波去粮站给咱们打些麦子,剩下的我给咱们先存着,等账还完了就攒着盖上房。”
看着他妈喜滋滋地拿着钱去了耳房,茗波也一脸喜气地说:“那好,粮食收了我就给咱们打土坯。茗涛,你们把邮电所的房子盖成了没有?”茗涛说:“还没有呢,那房子外面要用水磨石的,工程慢些,不过钱也多。”茗波又问:“那你包的市场工程咋样了?”茗涛说:“我正愁这事呢。那几处的工程基本上都已完成,我把多余的人全撤到了市场这边。因为市场时间紧急,需要的土方也多,邮电所这边还得些人,这么一来,人手就有点缺了。我还想着再找些人,不然时间上怕有问题呢。”
倪庆山静静地听着,他越来越相信茗涛能挣钱,能帮着他们安抚肚子,跟茗涛去的人也能挣钱安抚肚子。他想到了熊金保、张世清,还想到了张世雄、纪永康,他们和他都是当年生产队里受过表彰的干活能手,干这些活没问题的,所以他喊了一声:“他妈,你先等等。”
刚走到当院的茗波妈听到喊声,就折回头说:“咋了?”倪庆山等茗波妈进来才说:“他熊家爸这几天病着,正是用钱的时候,咱们现在有钱了,我想借给点让买些药,说不上把这病还能治好呢。”茗波妈一听也有些激动地说:“也真个,你看我都忘了,要不你拿过去,等熊家自己张嘴来借肯定等不来的。”说着话,茗波妈就从手里数了些钱递给倪庆山。茗涛看他大接过钱就问:“我熊家爸得的啥病?”倪庆山说是肝硬化晚期。茗涛一听,知道已经没救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看着他大拿钱出去了。
茗波和茗涛这会子没事可做,就坐着说起了熊金保。刚一会儿,倪庆山就回来了。茗波妈忙问:“咋去这么快,钱给了吗?”倪庆山生气地说:“老熊犟得很,硬不要,说他的病是邪病,喝几道符就会好的。”茗涛有些好笑地说:“眼望都这时候了,我熊家爸也够犟的。”茗波妈说:“你熊家爸自然也有他的难处,那脾气就和你大的一样,只要主意抱定,要说犟开,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倪庆山听老婆又编派自己,气得直翻白眼。他想骂,却骂不出口,只蹲在炕沿上数钱。他知道,这是好东西,有了这,他就能吃上喝上用上以前想也没想过的那些东西。虽然这是茗涛挣来的,他也曾骂过不让茗涛去挣这钱,但茗涛终究是自己的儿子,既然是儿子,他挣来的也就是自己的。虽然他有一种被淘汰的感觉,可心里还是那么欣慰,那么欢快。
茗波妈看着倪庆山兴奋的表情,心里一阵暗自好笑。她想着茗涛现缺人手,何不让熊富贵跟上茗涛去挣钱给熊金保买药呢?于是就说:“茗涛,你们工地上缺人,要不先把富贵叫上,他们不借咱的你就让他们挣去,你熊家爸也怪可怜的。”茗涛说:“我们缺的人还多呢。”一家人又坐在一块盘算起庄里那些能干的小伙子来。
等送走茗涛,茗波就急急地帮茗涛找人去了。他先去了熊家,熊富贵一听自然欢喜。茗波又一路春风地去找马祥云、尹春明、米少华几个。那几个见茗波来叫,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他们看到了茗涛的姿态,知道了钱的重要。他们觉得,只要有钱,他们就能像茗涛一样西装革履地风光起来,所以都痛快地答应了。茗波哼唱着又到纪家去叫纪永奇的大儿子纪国威。不想进门刚一说,纪永奇便吊着脸子说:“你们是咋了,砍倒的一个还没缓好,又想叫一个去给你们做垫背,你们还有脸没脸?”
茗波一听纪永奇原来是个糊涂蛋,正气得没话说,纪永奇的老婆又接过话茬说:“我们媳妇子快坐月了,国威还忙着要放羊呢。再说了,国威就是闲着也不去,咱们也不缺你们的那几个臭钱。”纪国威在旁边直喊着:“妈……”他妈瞪两眼说:“咋了?你没见过钱你去,我才懒得管呢!”说着话她就转身走了。茗波没意思地看了一眼纪国威,转身出来,垂头丧气地又去叫张来福家的大儿子张顺贵、杨春森家的大儿子杨俊喜及马汉云家的儿子马富贵去了。他知道马汉云家的驴丢了,马富贵肯定会去挣钱,重新买驴的。
倪庆山见茗波出去叫人,也就收拾着要去地里。今年有水地,庄稼长得旺盛,倪庆山喜欢这些庄稼,所以他一有闲空就想去地里。张世清几个在庙门口聊着天,见倪庆山从旁边经过,就都笑着说倪庆山有福。倪庆山笑着过来打了声招呼。刚一会儿,熊富贵又气喘吁吁地来,慌慌张张地说他大感觉又不好,肚子疼不说,还有点胀,想再要几道符。倪庆山问:“茗波去你们家了没有?”熊富贵蹲到地上,愁眉苦脸地说:“去了。唉,这几天偏偏屋里连一粒粮食都没了,成天清米汤喝着,叫人咋过呢。才茗波去说到茗涛那儿干活,可以预支工资,我还想着不管怎样,先去挣几个钱再说。如今我大成这个样子,就是想去挣几个也脱不开身,看来老天真的要绝我了。”
倪庆山见熊富贵眼泪汪汪的一副可怜像,便说:“要不我回去给你取点钱,你把你大赶快送到医院看一下去。”熊富贵不肯,直催张世清快点要到庙里的符。倪庆山有些火了,他骂道:“这娃娃还犟得很,你迟早把你大的病要耽误的。”但他知道没钱的难处,偏熊家都是个性要强的人,倪庆山无奈,只看着张世清要符。符要到后,张世清说老熊感觉不好,想去看一下。马廷云也要去。倪庆山说他去地里给鸡和猪先拔点草,回去后再看熊金保。张世清也没多言语,只和马廷云、熊富贵向庄里走去。
一路沉默无语,三人只顾赶路。进到庄里,他们见一个讨吃模样的红脸大汉走在路上甩着鞭杆唱道:“人走屋空,天昏桂花冷,不知仙后何处,惊得遍地雨淋淋;山高水远,黄沙舞微尘,何处能逢知己,天涯共说春秋事。……”
张世清看着好奇,心里想着还没见过这样讨饭的,那个人却已到了跟前。马廷云带搭不理地说:“这个要饭的不好好要饭,咋尽唱些人听不懂的疯话?”那个要饭的听有人搭讪,便打着哈哈说了些人间怪事,又用鞭杆比画着说:“在这个庄里我没要头,家家都比我穷不说,还连年灾难不断,我不唱干啥去。”张世清忙问都是些啥难,那个要饭的一一说了,竟和庄里近年来发生的事一丝不差,张世清已信了几分。
那个要饭的看张世清几个的神情又说:“我说的全是真情,信不信由着你们。不过我才进庄时看见两个年轻模样的人拉着一个老汉。那老者蓬头垢面,瘦骨嶙峋,宽额头,高颧骨。我估计你们庄里最近有个老人将要离世。”马廷云说:“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怎么满嘴的胡说呢。”那讨饭人沉着脸说:“这还用打听吗?刚一进庄我就看清楚了,信不信由你们。”
熊富贵在旁边一听,面色顿时变得煞白。张世清一听这个要饭的见也没见过老熊,竟把老熊之事说破了,便信以为真,但又不敢全信,于是又问:“不知你是哪里来的?”那讨饭人举起鞭杆向上一指说:“我自有来处,虽为讨饭之人,来去却由天命。”
张世清一听,这分明是一个高人,便深信无疑了。他想着魏新旺那天说的话,又想着那天夜遇黑影,现虽被倪庆山说破,但他心里还是沉沉的,如今老熊魂走之事又被这讨饭人点出,纵然是无,也得信其有了。于是又说:“你能说出这些,我想你定是一位高人,说实话,我们庄上刚好有个老汉病着,就请你到屋里给看一下,这不,娃娃求你了。”
熊富贵听这人说他父亲的魂魄已被海生和梦怀鑫拉走了,便傻楞楞地呆站着。张世清使了几遍眼色,熊富贵也没反应过来。张世清急了,便过去拉一把熊富贵说:“还不快请这位高人给你大看病去,站着干吗?”熊富贵这才反应过来,他忙爬倒在地磕个头说:“我大病重,现在住院又没钱,就请你行行好,给我大看一下吧,求求你了。”那讨饭人犹豫片刻说:“既然你们这般盛情,我也不便推辞,只是现在去有些迟了。不过,我去了多少也能搭救几天,同时还能给你们解决另一件事。”
马廷云心里虽还有些怀疑,但见这个人如此爽快,说不上真能看好老熊的病呢。所以他还是高兴地拉起熊富贵,和那讨饭人及张世清匆匆地向熊家走去。路上,马廷云问那讨饭人:“哎,你说还有一件事,是个啥事?”那人瞪一眼马廷云说:“亏你还是烧香的,还不知道个天机不可泄露。快走吧,事到眼前自然明。”马廷云自知问得唐突,就没再吭声。
张世清几个来到熊家径直进西窑里一看,几天没见的熊金保果然瘦得不像样子了。熊金保听有人进来,微微地动了动身子。马廷云忙过去,示意熊金保别动。他爬到熊金保的头顶一看,熊金保现在的模样跟那讨饭人在路上说的一模一样,只是肚子有些鼓胀,心里越加相信了。他转过脸又看了看那人,只见那讨饭人看着熊金保家破破烂烂的墙发呆。张世清过去让个座说:“这墙家家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看病要紧。现病人就在炕上,麻烦你给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