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庆山出来看大路那边站着一溜边的人,他想过去,刚走了半截,一转脸,远远看见梦二几个在梦二家的院墙根底蹲着抽烟。因这会子天气变好,他也有了闲聊的心情,就从梦二家的场上穿了过去。在梦二家的场上,有几个碎娃娃手拉着手满水坑里跳着玩,嘴里不停地唱着:“冷子打春青不断,我家天天都有饭,冷子疙瘩滚滚圆,土坪石板上也种田……”倪庆山也不管他们,只从旁边过去问梦二:“路上那么多人看啥呢?”梦二说:“等着看水呢。今儿山上雨大,可能下来山水呢。”倪庆山应了一声,也就顺墙根蹲下,看着眼前的水哗哗流去。
茗波看他大去了梦二家,就自己提上铁锨把窖壕挖开,看水淌进了窖里,也跑到路边看热闹去了。马祥云老远就喊着:“倪茗波,你躲到屋里干啥呢?快看,那山上的冷子美不美。”茗波抬头一看,前面山上果然明亮亮的一片,在太阳光的折射下,泛着彩色的光芒。
茗波看着那些美妙的光芒,正赞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刀,只听远处传来些吼声,并且这声音越来越大。不知谁喊了声“山水下来了”,大家便都挤着看。
不一会儿,一道黄色的激流顺着大路狂涌而来。因为水势过猛,大家都赶忙往后躲去。茗波也慌忙往后躲着,一不小心,脚下一滑竟掉到了路沟壕里。这时水势正在猛烈之时,茗波一下子就被卷了进去。躲到后面的人一看茗波被水冲走了,当下心里一惊,也顾不得多想就顺路往下追。霎时间,路的两边吼的喊的乱成一片,有站着看的,有往前追的。倪庆山和梦二几个一看路边乱成一片,也慌忙跑过来,一问是茗波掉进了水里。倪庆山当时就没了魂,他呆呆地站在路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在这路越来越平,路沟壕也逐渐浅了,只见一个激浪,就把茗波打到壕沿边上。尹春明眼快,见茗波被激浪打了过来,就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了茗波的衣裳。后面几个也赶忙上前帮着尹春明把茗波拉了上来。
倪庆山还呆呆地站在路边,看人又都往一块涌,也就木然地跟了过去。过去后,他见茗波已不醒人事,忙扑过去一把抱到怀里就喊。这时,茗波妈和巧芸也嚎着跑了过来,几个女人拉住说:“你们不要过去,有茗波大在,马生云女人也来了,他们正想办法呢。你们过去一打扰小心把人耽误下了。”被几个女人拉着的巧芸流着泪眼巴巴地看着那边,一群人围得严严实实的,想看茗波一眼都看不上。她心慌气紧的,脸绷得紧紧的。
过了好大一会儿,不知谁猛然喊道:“茗波醒了!”巧芸一听,当下就瘫坐在地上不能动了。那边马生云女人让几个小伙子把茗波抬到家里去挂液体,一转脸,又看这边也围着一群人,她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就慌忙挤进去一看,梦二女人正抱着巧芸,茗波妈在旁边使劲地摇喊着。
马生云女人一看也急了,她忙蹲倒掐住巧芸的人中,巧芸没有反应。围着看的人越来越多了,也是救人心切,不知谁喊了声“赶快泼水”,马生云女人立时反应过来,忙喊人端些水来向巧芸脸上泼去,巧芸一惊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马生云女人见巧芸哭了,便松了口气说:“现在好了,赶快抬到屋里和茗波一块吊液体吧。”几个女人就上前把巧芸搀了回去。倪庆山在前面跑着,嘴里边嘟囔着:“不好好放水,尽给人瞎闯祸,把人往死烦呢……”
过了两天,茗波和巧芸都能走动了,一场虚惊总算结束了。现在,地皮都已风干,学生娃娃放学后又能拔猪草了。这天下午放学后,茗茵和茗茹回来放下书包背上背篼就去拔草。刚出庄口,却见庄里一伙男娃娃也背着背篼往地里走,她们知道,这些男娃娃去地里先要和邻庄的那些娃娃开一阵子火才开始拔草,所以茗茵姊妹俩躲着他们,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们路过纪永奇家的苜蓿地时,见有好多苦蔓,姊妹俩蹲倒便铲。不想纪永奇家的老三正生和老四来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见茗茵姊妹俩蹲下,老远就喊着说:“魏季勇说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从这边过来,肯定不干好事,我们就想跟来看个究竟,不想你们果然是来偷苜蓿的。”这一声,竟惊得茗茵姊妹两个跳了起来。她们转脸一看是正生和来旺,知道糟了。
这时纪永奇家的两个娃娃已经到了跟前,正生说:“两个不要脸的,快把苜蓿倒出来。”茗茵说:“我们铲的是苦蔓,哪里铲苜蓿了,你眼睛瞎着呢!”来旺说:“你们明明偷着铲苜蓿,我们都看半天了,你嘴还犟。”说着话,他跑过去把茗茵的背篼踢了一脚。背篼满地滚着,几把苦蔓随着背篼飞了出来,却不见一个苜蓿叶子。
茗茹跑过去抓住背篼,把撒在地上的草边往背篼里拾边说:“你们检查,有个苜蓿渣渣吗?”来旺气势汹汹地说:“今儿没有,免不得再天来偷,我们是过来警告你们的!”茗茵说:“谢谢你的好意,好像谁家没有苜蓿,就你家有。”正生说:“这也难说,偷向日葵的事有,半夜勾引别家女人的事也有。苜蓿在野滩里长着,又没人看管,不偷才怪呢。”茗茵说:“谁半夜勾引别家的女人了,你说清楚些。”来旺有些得意地说:“也不觉丢人,还明知故问呢,不是你大还能有谁?张正福女人都撞见过,不信你问张正福女人去。”
茗茵一听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正在往背篼里拾草的茗茹脸都气青了,她站起来手指着来旺说:“你个碎杂毛子胡说个啥?你大才勾引女人呢,还猪八戒倒打一耙子,硬往别人身上赖。”站在一旁的正生怒不可遏地喊了声“打这两个狗东西”,弟兄俩便一同扑了过去。
四人年龄虽然相仿,正生、来旺终究是男孩,且是一对一,茗茵、茗茹除了跑着躲外,哪还有还手的能力。茗茹被来旺追急了,她手里刚好提着铲子,便转过身来,一铲子砍了过去。因来旺来势过猛,再加没有防备,这一铲子砍去,竟砍透了来旺的裤子,来旺大腿上顿时鲜血直流。正在追打茗茵的正生听来旺嚎了一声,转脸一看,来旺双手抱着大腿蹲在地上。正生丢开茗茵,忙跑过来一看,来旺的两只手上糊满了血。正生慌了,忙跑过去把他的背篼往肩上一甩,从背篼里滚出一滩苜蓿,他也顾不得去拾,只忙着跑过去拉起来旺,边往回搀边喊着:“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看着正生他们走后,茗茵跑到茗茹跟前紧张地说:“咋了?”茗茹淌着眼泪说:“我用铲子砍了。”说着,她把铲子递给她姐看。茗茵一看铲子上的痕迹,砍进去足有半厘米深,茗茵的腿都抖了起来,她边给茗茹擦着眼泪边说:“那你砍人家干啥吗?”茗茹辩解着:“他要追着打我,我看快追上了,一转身,没防就把铲子扎进了他的大腿。”茗茵说:“天祸都闯下了,还不快回!”她去把背篼背上,过来一把拉上茗茹就往回跑。
茗茵和茗茹回到家里,她大她妈刚好都在,姊妹两人哭着把地里发生的事说了。还正说着,门外就传来一阵嘈杂声。倪庆山说:“怕是纪永奇来了,我看这些不讲礼的东西想干个啥!”茗茵和茗茹也不敢出门,只悄悄地躲在伙窑里。
倪庆山刚出门,纪永奇两口子及正生刚好也到他家门口。纪永奇看倪庆山出来,便破口大骂道:“你家茗茹呢?我看这个有人养无人教的碎婊子,还敢砍人呢!”倪庆山气呼呼地说:“你都一把年纪的,还讲不讲理?我听娃娃说她们没偷苜蓿,你们来旺和正生硬说偷了,还动手打人。”纪永奇怒道:“碎婊子儿,打架就打架,嘴里胡说啥呢?她些碎婊子,看我要她们的命不要!”说着,纪永奇就往进冲,倪庆山一把拦住说:“哎,你想干啥呢?”
正这时,茗波妈提了把铁锨出来怒气冲冲地说:“他大你让开,叫这不要脸的进来。”接着她又对纪永奇说:“纪永奇,命都在这儿呢,你想要哪个?谁干的事情谁心里清楚,把你都来,你敢跨进一只脚我砍一只,跨进两只我砍一双,我不信把你些不讲理的狗东西没治了!”
茗波和巧芸在屋里听纪永奇两口子越骂越凶,也跑出来站在他妈的后面帮着骂。这时庄里来看热闹的也围了一大堆。纪永奇看这架势,知道便宜难以占上,又这么多人听着,越吵还不越明了,于是又羞又气地喊他老婆说:“走,回,跟这些不讲理的人有啥好说的。他些狗杂种就不要撞到我手里!”纪永奇的老婆嘴里也嘟嘟囔囔地骂着,手里拉着儿子灰溜溜地走了。庄里围来看热闹的那些人见没戏了,便一哄而散。茗波和巧芸把他大他妈也劝到了屋里。
伊人拾零笑曰:天色突变心惶恐,惊险却在风雨后。蒙受屈冤祸事生,满腹惆怅理不通。
倪庆山进到屋里,二话没说,把茗茵拉住提起皮鞭就是一顿打。茗茵放声嚎着,茗波妈骂丈夫说:“你个没出息的,有气没处撒,打娃干啥呢?”倪庆山说:“我叫她些碎婊子出去都胡说。”茗茵嚎着说:“他们胡乱给我大造谣,我们气不过,才说他大的。”
倪庆山猛然想起自己曾当众抱过穆凤英,羞愧之情油然而生。那情急之中的一点举措,竟给自己的老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颜色。倪庆山承受着众人对自己的羞辱,甚至他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鄙弃。倪庆山觉得他没有资格再举皮鞭教训子女,他给他们已经丢尽了人。所以,倪庆山心里又多了一层压力,他把皮鞭甩出老远,满嘴混骂着进了耳房。
茗波失神地望着父亲的背影,心里正暗自忧伤着,熊富贵却跑进来哭丧着脸大声问道:“倪家爸在吗?”茗波看熊富贵行色匆匆,心里猛然一惊:“莫非熊金保……”
茗波不敢往下想,只引着熊富贵慌慌忙忙地进了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