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听倪庆山推辞着,只想着倪庆山有了个有本事的儿子,是在拿大,就好歹地又说了一会儿,倪庆山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打岔。那些人见倪庆山不爱搭理,觉得怪没意思的,只好坐着拉一些不着边的家常话。在拉家常时,他们无意间听茗波妈说茗波傍晚刚从街上回来,他们又都兴冲冲地跑到伙窑来问茗波。茗波说他做不了主,得到乡上去问茗涛。那些人又都失望地走了。
第二天天刚放亮,茗波就起来到乡上搞副业去了。他和那些工人一起把邮电所的旧房子墙推倒,又把那些土用手拉车子拉着垫到远处的坑里。中午吃饭茗波也没回家,因为往返一个来回至少得一个多钟头,休息不上不说,还耽误下午干活。所以,茗波和茗涛及那些家较远的工人都在大工棚里吃大锅饭。吃过饭后,他们就在工棚里抽烟,乱躺着缓上一会儿,两点一到就又开始干活了。
昨晚找过倪庆山的那些人今天下午又都到了乡上。茗涛一看是自己庄里的人,就把他们让进大工棚,问明来意,茗涛想了一下说:“现在小工子已差不多了,就缺些工匠。”庄里来的那些人看茗涛也有推辞的意思,就说困难的说困难,下话求情的下话求情,总要茗波想个办法给自己的娃娃们找一条挣钱的出路。而这些小伙子们,大多又都是和茗涛一块玩大的,且家里都缺吃少穿的。茗涛终究经不住这些人的软磨硬泡,就答应了。这些人见茗涛松了口,才心情舒畅地和茗涛拉起了家常。
突然,鲁子敏慌张地跑进来说,往倒放墙时,把一个工人的脚给砸了。茗涛心里一惊,赶忙起身跑了出去。那工人双手抱着个脚坐在地上,茗涛一看,仅是点皮外伤,也没什么大的防碍,这才把心放下。他不免又给大家安顿了一番,才进到工棚里。
次日早晨,庄里说好的那些小伙子也都来了,其他庄上也有三三两两来问的,茗涛知道饿肚子的难受,他根据情况也都收了。人一多,活也干得快,没几天,他们就把那些旧房子拆完,土也清干净了。茗涛又喊着让放线的放线,挖地基的挖地基。地基挖好之后,要用三合土夯实,上面才能砌墙。这里正挖着地基,贺平联系的白灰、砖等已陆续拉来。
现在,土坪二村有好几个人都在茗涛的工地上干活,茗波来去也有了伴。倪庆山对茗波搞副业虽不乐意,但家里这几天也没活可干,他也找不出不让茗波去的理由。所以,他偶尔唠叨上几句,却也没直接再去拦挡。他的心在农活上,在土坪山上,没事时,他总在地里消磨着时光。
这天晚上,茗波和往常一样,一吃过饭,老早就到炕上睡觉去了。刚到半夜,只听巧芸喊肚子疼。茗波爬起来拉灯一看,巧芸在炕上蜷着身子,双手抱着肚子直呻吟。他刚想问,心里一懒却又爬倒睡着了。睡梦中,茗波听巧芸还在呻吟,就含含糊糊地骂了几句。巧芸无奈,只得悄悄地撑着。天快亮时,巧芸实在忍不住,便推茗波一把说:“茗波,你快叫妈去,我肚子疼得厉害。”
茗波也没在意,只翻个身说:“再别打搅,天亮了我还要搞副业挣钱去呢。你八成是拉肚子,要不先忍着,等天亮了我给你买些药去。”巧芸只好忍着。刚过一会儿,她又猛推茗波一把,紧张地说:“茗波,快去叫妈,我咋觉得下身有水,还憋着疼。”茗波这才起来,嘴里不情愿地咕哝着,穿上衣裳到耳房去把他妈喊了过来。他妈一问巧芸,气得直骂茗波,让他赶快去叫马生云女人。茗波一看炕上湿了一滩,知道不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等茗波把马生云女人叫来时,他妈已在炕上用巧芸的内裤包着一个血疙瘩。巧芸躺在炕上小声地哭着。茗波一看,便抱头蹲在了地上。马生云女人爬炕上推一把巧芸问:“巧芸,你晕不晕?”巧芸摇了摇头。马生云女人又帮茗波妈把巧芸的身底擦洗了一番,跳下炕说:“她婶儿,巧芸不要紧的,你先让她静躺一会儿,我回去把学生娃娃打发走,再拿瓶盐水来挂上,以防万一。”茗波妈也没下炕,只轻声地应着。
这时茗茵和茗茹也起来了,茗波妈喊着不让茗茵、茗茹进伙窑来。茗茵不知又出了啥事,只好在门口等着她大哥把洗脸水舀好递出来,她端上到西窑和茗茹梳洗停当便去了学校。倪庆山起来经营好牲口,又把院子扫干净,便到耳房里边抽烟边等着茗波妈或巧芸往来端洗脸水。可是一根烟的功夫过去了,连个人影也没等来。倪庆山有些纳闷,便气呼呼地自己去了伙窑。推开门,茗波、茗波妈都在,他刚想发一通牢骚,又听巧芸在炕上凄楚地哭着。倪庆山心里奇怪,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在地上发愣。
茗波妈看倪庆山进来,赶忙跳下炕去,边往出搡边说:“快出去,快出去。”倪庆山气哼哼地说:“又咋了?”茗波妈说:“你睡得连个死猪一样,茗波喊我你哪里知道。”倪庆山在院里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便骂道:“婊子个儿吧,一点都不小心,把人往死烦呢!”
刚好,马生云女人抱着两瓶液体走了进来,听倪庆山在院里骂,便笑着说:“看他倪家爸脾气大着,出这种事只要大人好着就算造化了,还骂个啥。”倪庆山也不搭理,脸也没洗就到麦地里看麦子去了。
茗波妈听马生云女人到了院里,就忙迎进来。马生云女人忙着给巧芸挂液体,茗波依旧抱着头蹲在地上。等液体挂好,茗波妈边往炕洞里收拾着塞填那些脏物,边大声使唤茗波说:“你今儿就不要去了,快拉些土给院里砌个厕所。”茗波因不能去搞副业挣钱,心里虽然气着,但事已至此,他只好站起身来,慢腾腾地答应着。
马生云女人看茗波出去,就又唠叨着说:“熊金保昨晚又病了。”茗波妈说:“熊家也这么不平顺,我听他大说熊金保老喊着肚子疼,也不知道是哪儿的毛病,去医院又没钱,不能动时就到庙里讨几道符来将就着。唉,也实在可怜。”马生云女人说:“还不是魏新旺女人捣的鬼。”茗波妈说:“魏新旺女人能捣什么鬼?”马生云女人左右看看,又压低声音说:“我还是听张正福女人给我说的。她说魏新旺女人怨恨熊家,为解心头的怨气,就偷着把脏裤衩埋在熊家院里,结果让熊金保女人发现了,就把那裤衩挑着扔到了魏家。两家为这事还大闹了一场呢。”
茗波妈虽也听张正福女人说起过,但她还是有些吃惊地看着马生云女人说:“有这么严重?魏新旺女人也太缺德了,连这些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说着话,茗波妈不由又想起自己家里前前后后出的那些事,心里也一阵隐隐的不安,担心魏新旺女人的毒手是否曾伸到过自家的院里。她想去看,其实她把院子的拐拐角角早就察看过了。但这会子,她又想去看,却腾不开身,只好耐着性子听马生云女人唠叨着,心里边咒骂着魏新旺女人:“这些坏东西,迟早要遭天报应的!”但她只在心里骂着。她暂时不想让倪庆山知道这些,因为她知道倪庆山的脾气。
倪庆山从地里转了一圈回来,见伙窑的门上挂着门帘子,上面还拴着红布条,茗波正在东南墙拐角砌厕所。倪庆山懒得理睬,只心烦意乱地进了耳房。茗波妈见倪庆山回来,便端盆洗脸水过去说:“他大,巧芸老是这个样子,我觉着怕有个啥说头呢。你把脸洗了到庙里问一下神灵看是咋回事。”
倪庆山懒懒地说:“胎没怀好,这与神灵有什么关系?还是好好把你的啥干去。”茗波在院里听见,也大声地说:“能有啥说头?就是母猪怀猪娃子也能下成个,一个女人怀个娃娃,叫人心操碎都养不上个。像这个样子还找啥说头,我看八成是天生的流胎子!”
巧芸在伙窑炕上听见,便放声地嚎了起来。茗波妈一听茗波说的简直不是人话,就气急败坏地从耳房里冲出来大骂起了茗波。正骂着,一转脸又看见伙窑窗台上放着一把老菜刀。她只想着能狠狠地解解心头之气,于是提起菜刀扑过去照准茗波的屁股就是一顿乱砍,嘴里边骂着:“婊子儿,我叫你胡说!”茗波转圈躲着,嘴里还不住地说:“我偏要说,她就是个流胎子。”
这时倪庆山刚洗罢脸出来,听茗波在院里胡说着,就撵过去狠狠踢了两脚,茗波这才站住。倪庆山骂道:“婊子儿,嘴里没个说头了,老子有心两脚踏死你呢。”说着,他又给了茗波两耳光,茗波再没吭声。茗波妈又数落了几句,便扔下菜刀去了伙窑。倪庆山指着茗波的鼻尖又吼骂了一通,才气呼呼地出了大门。
茗波怔怔地站着,心里却空荡荡的。这阵的阳光虽然灿烂依旧,但在茗波看来,却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感叹着自己的命运,又暗恨着巧芸。在他的心里,充满着哀怨和愁苦,而这淡淡的哀怨愁苦又来自何处呢?
伊人拾零叹曰:土坪山上春初临,燕鸣风歌地欢腾。突又晴天一霹雳,云遮雾掩神不定。
此时天气晴朗,骄阳高照,茗波静静地立在院里看着自己的影子。正看着,桃花却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茗波一看是桃花,心里猛然一阵惊喜。他想着自己好久都没见过桃花了,今见桃花突然进来,心中的那股闷气瞬时化为乌有。茗波就这样怔怔地站着,竟忘了问桃花一句。桃花看茗波站着发呆,就忙忙地说:“茗波,快!”转脸就跑了。茗波见桃花跑了,也放下铁锨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