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A城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个是为了忘掉大伟,第二个就是想在这个城市里创造一个奇迹。我希望我用一年的时间来出一本诗集。
你知道我喜欢写诗,我最大的梦想就想当一个诗人。
可是A城却把一个诗人的梦想给枪毙了,我委委屈屈地跑到一家报社,表面上是社会部的新闻记者,其实是一个打杂的料子,只要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老总就把我折腾出来。
王载让我把稿子送到他的办公室去。然后他签字后给我拿支票。我本来不想去的,但为了那几千块钱的稿费我还是去了。王载的办公楼在宝安。我来A城这么久了,对A城还很陌生。除了知道一个东门一个华强北外,去得最多的就是肯德基和麦当劳了。刘老板说好了送我去的,后来他又没时间了,抱歉地往我手里塞了100块钱。我没要。刘老板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这让我想起在香格里拉吃饭的事。那天,刘红过生日,她死活硬把我拉去了。席间,桌子上的男人喝了酒就有些不知道姓啥了。说了一些在我看来很是过火的话,一个瘦瘦的男人还摸了我一把。我就坐不住了,坚决要回去,刘红的一个男朋友就从屁股后面掏出一叠钱出来,在我眼前炫耀地甩了甩,从中抽出两张让我坐的士回去。我的思想还没有接受A城的这种礼节。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拒绝了。后来,刘红就埋怨我不懂事。她说A城的有钱人就是这样,你不接他以为你看不起他。那天我男朋友好生气哟。他们都很绅士。有钱的绅士!
我心不甘情不愿意地跑到那儿。
推开门的瞬间我愣住了。这不就是那天开车溅我泥水的男人吗?难道他就是王载?王载却没有我表现得那样吃惊,他淡淡地伸出手说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我心里说这世界怎么这么小啊。
王载看了一遍文章就在后面签了字。正当我庆幸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来找王载。他抱歉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等我一会儿。
我坐在那儿,我生平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等人。尤其在别人的办公室等人。我就那样一本正经地坐着,桌子上有报纸还有一些书刊,我很想把它们拿过来看一看。可我明白这是在别人的办公室里。从小母亲就让我知道了没经过别人的允许是不能动别人的东西的。所以我只能坐着。所以我就等得很不耐烦。我希望办什么事都和我吃饭一样飞快地完成,飞快地走人。但在快拿到支票的节骨眼上却有人来找他了。人家就说了句抱歉就把我扔在这里了。我觉得他是不是故意这样的,因为我觉得他有足够的时间把我打发走。他只要一句话我就能从会计那儿拿到支票,我就不用在这儿傻乎乎地坐着了。
这时候已经是上午11点多了,会议室的门还紧紧地关着。他们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了,我不知道什么事能谈一个小时。我想他是不是把我忘了。我的左腿搭在右腿上,然后右腿又放到左腿上。我等得都快急出心脏病来了,我等得眼皮都快合上了,他还是没有出来。他们的员工一次次地走到办公室来,不是拿一个笔就是拿一本资料。搞得我放松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我脸上已经有了很明显的不耐烦。一张小脸儿绷得紧紧的,嘴角往下耷拉着。
小秘书进来给我加了一杯水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我的脸色还是没有缓和下来。这是我的缺点。我这个人就是凡事表现得太明显了。我心里一会儿想他是不是不想给钱,一会儿又想他是不是对我的稿子不感兴趣。
我听说A城有很多人让人家给写了稿子都不那么愿意给钱,拖来拖去的。
一想到他不给钱我的计划就得泡汤的时候,我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不是我这人功利,而是在A城没有钱真的是寸步难行啊。
如果说我刚才对王载还有点好印象的话,现在已经没有了。我对着他桌子上的照片吹胡子瞪眼睛。讨厌!讨厌!什么样的人啊。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给钱了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战而退了吗?告诉你吧,今天拿不到钱我就不走了。王载倚在一处断壁上朝我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在他身后突然发现了泰山两个小小的字,我就把照片拿过来细看。他真的去过泰山!
门锁转动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下意识地把照片放在身后的沙发里。
王载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事。如果王总对稿子没什么意见我就回去了。请把支票开给我行吗?王载说我们先去吃饭吧。我拒绝了。我说王总用不着那么客气。王载说脾气上来了。我请你吃饭就算我向你赔不是了行吧。我不是故意让你等的,是那个客人太难缠了。我摇了摇头说没有王总。哪来的气啊。王载说不要叫我王总,叫我王载。我偏着头固执地说:王总。王载大笑了起来。他说有个性。好吧。先吃饭行不行?我说真的不吃。王载拉了我一把说走吧,小傻瓜。
他转身拿公文包时肯定是发现照片了。他把照片拿过来冲我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我照的还可以吧?我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
吃饭的时候王载的手机响了,我听见有人让他去机场。王载说我这儿有事呢,你让别人送你吧。我说那你就去吧,我们又没有什么事,你让会计下午把支票拿给我就是了。真的。你忙你的吧,我知道做领导的都很忙的。
王载笑了一下说是我们单位的会计,去上海要款去了。我说那下午支票是不是就拿不成了?王载说你看你?那么功利干嘛?我说过给的一定会给,下个星期我亲自给你送去。我一下子愣了。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到洗手间给主任打了电话。主任让我吃完饭就回去。他说王载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
我在等二路车的时候,一场雨就突然而至了。我包里没有带伞,来A城这么久了,我什么都适应了就是没适应两件事,一是白话二是出门带雨伞。在A城生活的女人,除了一些必备的行头外,包里一定要放一把雨伞的,白天可以遮阳,雨天可以避雨。我不习惯。总觉得包里放一把伞是很不方便的事情,掏个东西也掏不出来。这么晴朗的一个天竟突然下起了雨,而且这雨有越下越大之势。我在电话亭子里躲了一会儿,实在坚持不住叫了一辆的士走了。从二路车到龙门花园这一趟就坐了100多块,回到家我淋得像个落汤鸡一样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全身一直在发着低烧。我把头埋在枕头里,一会儿鼻涕一会儿眼泪的。我好像是找了一把感冒药给吃下去了,可是还是好不起来。大夏天的竟感冒了,我脑子里一塌糊涂。电话响了,手机也响了。我的手机就放在离我不远的桌子上,平时我一伸手就够着了,可现在我用了很大的劲也没有起来。潜意识里我伸过无数次手了,我也听过好几次电话了。可现实里的我仍躺在枕头上。
屋子里静得有点怕人,我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白天了。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我的被子上,我的身上热出了一身的汗水。我的嗓子里干得要命,我的头像裂开了一样。我好像站起来了,我去客厅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我就给小池打电话,我说我不行了。我还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好多人抬着我,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啊!
我的手机再次响起来了,不屈不挠地响着。我的眼睛就睁开了,我看到了现实中的自己仍然虚虚地躺在床上,我的双手紧紧地压在我的胸口上,我的嗓子仍干得要命。我这是怎么了?这一点小小的感冒我就起不来了吗?我是不是要死了?不然我刚才怎么做那样的梦呢?我的手是这么的凉,我的身子是这么的软。我究竟得了什么样的病?要不我怎么连伸手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完不成了呢?我伤心地想:如果就这样死了,要多少天才能被别人发现呢?我就这样死了,死在一个别人的城市!我开始后悔,开始想家,开始想大伟,想小池,想刘红,就连那个刚认识的王载我也想到了。我的泪淌下来了。
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叫我,隔着两道门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叫出来。接着我就听到了敲门声,后来,我就听见门“咣”的一声被人撞开了。我看到了两张惊惶失措的脸。我叫了声小池我就晕了过去。
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我们单位的同事一个接一个地来看我,他们拿来了鲜花,水果,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营养品。小池就坐在我的床边,一会儿给我倒杯水,一会儿给我剥一只香蕉。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幸福,觉得生病真的是好啊!只有生了病我才发现还有这么多人在关心我。如果仅仅因为生了病才会有这么多人关心我的话,我情愿就这样病下去。我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小池陪了我一个星期。他像我爱人一样在我眼前忙来忙去的,让病房里的人都无比的羡慕。我很感动,这样好的男人到哪儿找去?
我们在医院的草坪上慢慢散步。我的手被他握着,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病的这一个星期,小池就如愿以偿地走近了我,他成为我最亲近的人。他给我买饭,给我洗衣,他还让我穿平跟鞋。他的右手握着我的左手,我的头靠着他的肩。小池说你穿平跟鞋也比我高不了多少啊?我笑了笑。他就得寸进尺地说你以后不要穿高跟鞋了好不好?
我们坐在了石凳上,小池坚持让我坐到他的腿上,他说你还病着呢。
我生病的时候变得非常的乖,一点儿也不像这么大的女人。我偎在小池的怀里,像个小女孩子似的吊着他的脖子。小池说这样的我才有女人味。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学步的小孩子对我说,将来我们的孩子比这个还要好,还要乖。他继承了我们的全部优点。他是世界上最可爱最聪明的小孩子。我打击他,我说要是我不要孩子呢?小池顿了顿说那咱们就到孤儿院去要一个。我突然觉得这话说来说去的很没有意思,他一直在说这方面的事情。我就站起来了,我说我就不喜欢小孩子,我就不喜欢做母亲!小池从后面抱住我说你看你?你还病着呢。小池说他这辈子没别的理想,他就希望和所爱的人生几个孩子。那样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
我知道这样很幸福。我也想和他说的一样生活,有一个幸福的家,一个听话的孩子。我和所有的妇女一样,匆匆地上班、匆匆地下班、去超市、进厨房,一家人围着亲亲热热地吃一顿饭。然后再向所爱的人撒一下娇,磨一下嘴皮子。
有一些日子,我特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我经常去一些大的超市,去看那些家庭用品。那闪着白瓷的小盘子,那明亮光滑的厨具,那电饭煲、电子琴、床、床被、枕头、刀、筷子,还有许多的家庭用品,我每一次看都想把它们统统搬回家去。我想到这些我就自然地想到了大伟,如果没有那件事,我们肯定结婚了。那么这些我想要的东西一定全都摆到了我的家里。可是,这一切却让另一个女人抢跑了,她在我们快要结婚的时候抢在我的前面。我第一次输在了一个同性手里。
小池在厨房里给我包饺子。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北方的饺子了,尤其是韭菜鸡蛋的饺子。我一提出来小池就进了厨房,他吹着口哨,自来水欢快地流着。他不让我动手,他说你病刚好,你明天还要上班呢,以后结了婚有你表现的时候。我就躺在了床上,看林白的小说。这时我妈就打电话来了。
小池在客厅里叫我,他说咱妈找你。我瞪了他一眼。我妈显然听见了小池的话,她高兴地问我是个什么样的小伙子?我妈说过年你带他回来吧。这么大的人了,你什么时候才不让我操心啊。
小池用筷子夹着一个饺子让我尝,他发现了我的脸上爬满了泪。他惊惶失措地说:你又怎么啦?亲爱的,发生什么事啦?你说呀。他的脸贴到了我的脸上,他的嘴在寻找着我的嘴。我再也忍不住,扑在他的怀里哭得呜呜咽咽的。我说小池,我们结婚吧。小池一下子愣了。他激动地吻着我说,你说什么?宝贝,你再说一遍?
我们第一次挨这么近,我能听到小池粗重的喘气声,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衣服,由于紧张他的手心全是汗。我想我不应该拒绝的,但我看到小池因为兴奋而变形的脸,我就想起了大伟,想起他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的情景。我的泪轰然而落。我说对不起,小池。小池帮我把衣服整好,一言不发地走到阳台上抽烟。
那个女人仍趴在天桥上,她的两条腿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她的面前是一个扔了几枚硬币的破碗,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在她的后面,有一个老头儿,衣服褴褛,全身抖动的厉害。他弯着腰点着头:小姐,先生,行行好吧。我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我的心里酸酸的,虽然我听说有一些人专门以此为生;虽然我听说他们的钱比谁的都要多,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给他们钱。我把钱放到老头儿碗里的时候我都快要哭出来了,我想起了我的爷爷、奶奶、姥姥,我的姥爷在五年前就去世了。他去世的时候我和大伟还没有认识,我姥爷,这个让谁都不讨厌的好老头儿,临走时拉着我的手哭了,他说我等不到你成家了。还有我姥姥,两年前她瘫痪了。每次打电话她都要在床上唠叨几句,她说你快成家吧,不然我也等不到了。还有我爷爷、奶奶。他们每一次都说我,牵挂我。我一直有个心愿,如果有一天我有钱了,我一定在全国最好的城市买一幢最漂亮的房子。把我的爷爷、奶奶、姥姥,还有许多的老人接到那儿去,让他们过上最幸福的生活。小池说我这人还是很有孝心的。我认为如果一个人连起码的孝心都没有了的话,这个人也就不能叫人了。
Goodmorning
Goodmorning
同事们和往常一样和我打着招呼。他们说你恢复得不错啊?脸色也比以前红润了。我笑笑说还好。主任叫我去办公室时,我还以为给我稿费呢,没想到他让我再去王载那儿要钱,我说上个星期我不是叫李会计去了吗?
没要回来?主任说王载不给,说是你写的就得让你去拿。我说不去!我又不是讨债的。主任低了声音说你就去一趟吧,人家喜欢你去呢。我打了他一拳,什么事啊?主任说小孙是个好同志,为了大家你就去一趟吧。我坚决地说不去,我打电话给他行不行?主任笑了一下说行啊,只要能把钱拿回来就行。
心情一下子坏透了,我把书夸张地翻腾着。然后,给王载拨了一个电话。
我说王总你好?王载说不好。你连我的电话都不接我好什么?我说我的手机坏了。我没必要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诉他。他说是不是呀?一接我的电话就坏了?我笑了笑说王总你在忙什么呢?王载笑了说,忙什么呢?忙忙东忙忙西忙东西罢。我说看来你的心情挺不错的,怎么样支票?王载说早准备好了,你们也不来拿。我说上次我们李会计不是去了吗?王载说我不知道啊。你现在过来拿吧。我想了一会儿说让李会计去拿吧,我这边忙得要死。怕他生气我又补了一句,哪天我请你吃饭。王载追了一句今天晚上?我说行。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