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洪靖帝毫无预兆地病倒了。
且说他刚在长春宫里与萧婕妤用过晚膳,萧婕妤见他精神不好,便说不如对弈一局。洪靖“嗯”了一声,下面的宫人便开始七手八脚地摆棋盘。洪靖执黑子先行,两人各下了几子之后,他又开始了走神,扶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婕妤喊了几声见他丝毫不动,只伸手轻轻一碰,整个人便直直倒了下去。
皇宫内院,整夜嘈杂。长春宫内,宫人进进出出,个个胆战心惊。
太医轮流切脉,商讨半天,只得了思绪杂乱、似有惊慌的结果。韩皇后一声斥责,堂堂天子怎可能受惊?认定太医们不好好诊病,只知胡说八道。太医们也只好乖乖闭上了嘴,只管熬药送汤。到了丑时,皇后倦的沉重,便到外室的贵妃椅上小憩片刻,萧婕妤、向晨和几个宫女守在内室,几人也昏昏欲睡。
向晨轻轻倚在那紫檀屏风旁边,垂着眼似睡着了。静寂无声时,旁边的一声呓语将她唤醒了,她环顾四周,见没有人醒来,正打算再休息片刻,却见床上的人手指在微微挪动。
她往前挪动了几下,只见床上的人并未醒来,但嘴里却在嘟囔着些什么,那声音很轻微,若不是她最近睡眠浅,恐怕也不会醒来。她凑近了些,只依稀听得他断断续续说了“知同”、“文玉”、“不要”几个字。向晨仔细看,才发现他头上冒出了许多汗,已经浸湿了头发。再看他的手,费力地挪动着,似乎想摆脱什么。
“皇上?”向晨细声喊道,这声音不大,没能喊醒洪靖帝,旁边的萧婕妤却醒了过来,急忙凑过来看。
“怎么了?”萧婕妤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问道。
“娘娘,您看,皇上似乎是做噩梦了,头上冒了许多汗。”
萧婕妤看了一眼,“快去请太医。”
这样一折腾,刚刚进入梦乡的宫人们不得不又忙起来。韩皇后虽然嘴上不承认皇帝确实受了惊,但心里也有了一番考量。
“皇上酉时到的臣妾宫里,用过晚膳后便对弈了片刻,还未行几子,皇上便不适了。皇后娘娘,臣妾并不知为何会如此啊。”萧婕妤脸色苍白,头上的步摇随着身子而来回摇动。
“苏公公?”
“奴才在。”
“皇上来长春宫之前去了哪?你如实回答!”
苏公公苦着脸说:“就是今儿上午皇上去御花园走了走,就回了乾清宫,一下午都在宫里……”
“公公,皇上是否今天下午就有些精神不振了?”萧婕妤忽然想起用膳时洪靖帝目光游离,似乎很是疲倦。
苏公公想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今儿下午礼部尚书张大人来向皇上回禀晋王殿下大婚的安排,奴才喊了皇上好几声,皇上才回应。”
“那是怎么回事?”韩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又对萧婕妤说,“罢了,不关你的事,也折腾一夜了,你歇着吧。”
韩皇后疲倦不堪,安排好人伺候洪靖帝便坐着步辇回景仁宫了。
还未走进宫殿,向晨犹豫片刻,说:“娘娘,我可能知道皇上为何…”,她看了一眼皇后脸色,“为何不适。”
“哦?”
“夜里,皇上呓语了几声。好像说的是‘知同’,‘文玉’之类。”
“什么?”韩皇后惊呼一声,又看了看身后的宫人,“你们都退下吧。”
待宫人退下,她抓住向晨的手,“你确定听到的是‘知同’,‘文玉’,可还有别的?”
向晨惊讶于皇后过激的反应,“没有了,娘娘,可有不妥?”
韩皇后望着那还未完全升起的太阳,虽是初升,光辉却洒满整个世界,树枝、石椅、房檐都被染上了金黄的色彩,一片耀眼。
“都二十年了,这根刺还是拔不掉。”
“……”
“当年也是这样一个太阳初升的早晨,万物正待勃发,京城却血流成河。”
“……”
“梁知同,佟氏!李献佑,姵儿!”
那一日,向晨终于得知了青台案的始终。
不知有幸无幸,在皇后情绪最激动的时候,触碰到了那一桩久远尘封的案子。
洪靖十八年秋,突厥大举犯边。一如既往,梁政挂帅,梁文煜为主将,将怀远、灵州、凉州、甘州连为一个战线,互防互衬。战策虽好,但结果却出人意料,殷兵大败,除去怀远未落入敌手,其他三州全部被突厥攻下。大败的消息一传回朝廷,朝中官员议论纷纷,以梁氏之势,怎会是这样的结果。偏偏这时,有人告发梁政通敌卖国,大败是其与突厥人计划好的。梁氏戴罪回朝,三司未审便打入大牢,过了六天,梁氏满门抄斩。
同时抄家的还有安定侯府,到了这里更是疑云重重。安定侯李献佑虽为侯爵,其官职并不高,只在户部谋个闲差。他受牵连的缘故竟是借户部官职向突厥人提供了财力,因着安定侯是宗室,所以当时只抄了家,侯府中的奴才们都遣散了。
“他没有再做别的,不过是念着姵儿罢了。若是杀了李献佑,他这辈子也别再想看见姵儿了。”皇后泪流双颊,向晨只坐在一旁替她拭泪。
“姵儿是……?”
“不辞冰雪为卿热。他这辈子,都在为我这个妹妹而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姵儿自始至终,心中都只有李献佑一个人,哪怕他是叛国之人,也要出宫与他团聚!”
向晨想了片刻,“裴大人。是安定侯的遗腹子?”
韩皇后睁大了眼睛看着向晨,却也只是惊诧片刻,随后又恢复了常态,冷笑一声,“这件事,恐怕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