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五的声音在漆黑的屋子里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嗯。”
“娘子何苦这样犹豫,明日便告诉晖儿吧!拖得越久,越容易有变故。若是到了面见皇帝那一刻,晖儿应对不了怎么办?”林五从地铺上坐了起来,把被子围在自己的身上。
“还是等些日子吧,就要过年了,还是少些烦心事的好。再有几天,皇帝便要封印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林五哀叹一声,便又重新躺了回去。
半夜静寂无声,只听得子时过后,窗外缈缈簌簌。而忧思者已悄然入睡,不自知。
第二日清晨,长安城还未苏醒,只有些小贩沿街叫卖着早上的吃食。宁则睡得正香,突然被砰砰的敲门声惊醒。他披了绵衫便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凉风清彻了他的头脑。他固然为那银装素裹的世界而震撼了,但没多想,踩着雪走向大门,在厚重的雪层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他一看到卫杨在门口焦急地直跺脚,便在心中兀自笑了两声,感叹他孩子气十足,遇到一点事便焦灼不已。但当卫杨告诉他东宫有请之后,他也不自觉有些疑惑。
从他授官以来,太子几乎没有怎么用过他,名义上说是为东宫幕僚,不过只是替太子撑了个场面。细细想来,这半年来,他倒是替宁王出了不少主意。太子突然要见他,难道是他“政治间谍”的身份被识破了?但他却不见慌乱,从容不迫地回翰林院更了衣,跟着太子派来的内监进了宫。
宁则掀起轿子一侧的帘子,点点漾漾的雪飘了进来,落在他身上,很快便化成了一滴水珠。他抬头望着外面,天阴沉着,乌云层叠,那红砖青瓦筑成的宫墙上堆积了一层雪。宫人们清扫着宫巷中堆积的雪,个个脸冻的彤红。
经内监通报,他被引入了东宫的紫宸殿。紫宸殿庄严宏伟,与殿前那两株怒放的梅花树看起来却如此不和谐。
走进殿内,宁则不禁抖了一下。这偌大的宫殿里,竟然没有燃一个暖炉!
“殿下,翰林院编修林大人到了。”宁则身前的内监低声说到。
透过那珠帘,宁则隐约能看到太子在书案前坐着,仔细看着面前的书,手中的笔也不停地跳动着。
“让他进来吧。”
珠帘两侧的侍女将帘子轻轻拨开,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坐吧。”太子视线并未从那本古书上转移,也不曾放下笔。
“不知殿下召下官,所为何事?”宁则轻轻说到。
“噤声,本宫这里马上就好。”
宁则只好闭口不言,默默看着他忙的不亦乐乎。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子终于扔下了手中的笔,颇满意地看着手中的文稿。
“林远晖。”
宁则站起身,“下官在。”
太子走到他面前,把那厚厚的一叠文稿递到了他面前,“拿着。”
宁则颇有疑惑地接过文稿,翻了几页,发现上面写的竟全部都是诗,而且是他从前未曾见过的。
“你不是才子吗?回去,为这些诗些批注,但要写在其他宣纸上。”
“殿下这是……?”
“本宫借着年节闲暇无事,整理了足足三天。哦,对,这些诗是前朝人所作,大多不为人所知,没什么名气。但是写的还是不错的。”
“想不到,殿下也是爱诗文之人。”宁则看着文稿上那工整的小楷,不禁感叹道。
太子长叹道:“修此文稿,不过了本宫一桩心愿罢了。此时不做,恐怕将来便没有机会了。有时候,本宫真的不想生在这帝王家……”
……
宁则不知道自己怎样从紫宸殿里走出来的,他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一叠文稿,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在紫宸殿前驻足了片刻,那雪花落在了傲然独放的梅花上,淡红的花瓣上落着星星的白点。那内监喊了他一声,他才发觉自己失礼,急忙跟了上去。
刚刚走至乾清宫旁的侧门,便撞见了皇帝御驾。浩浩荡荡的依仗向后宫而去,宁则随内监跪在了宫巷两侧。宁则听到皇帝御驾过去了,便微微抬了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偏偏这个时候洪靖帝侧过了脸。
仅那一瞬,往事复涌。
只道当年疑心重重,不识忠奸善恶,自毁万里长城。待垂暮之年,却思故人,叹盛世徒有表象,而突厥日盛,大殷实岌岌可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