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正月十三,老辛跟晶晶商量说,我们去素芬家里看看吧。
晶晶说,好啊好啊,我好多年没去了。她妈烙的葱花饼好吃着呢。
老锅炉工一家对晶晶一家的到来既恐慌又欢喜,杀鸡宰羊烹鱼炸大虾,酒不太好,自家酿的苞米散白酒,却喝得火辣舒心。晶晶酒量不错,也喝得黑脸庞变成红脸庞。李素芬呢,忙得脚尖朝后胳膊肘乱拐,既能干又娇羞。后来老锅炉工趁着酒劲问晶晶:“大侄子,有对象了没啊?”
老辛抢着说:“老哥哥啊,还没呢。晶晶整天搞学术研究,哪儿有空谈对象呢?他现在是油馊子发白,短练(炼)啊。”
老锅炉工就说:“要是没有,我倒可以为他做个媒。”
老辛说:“老哥哥啊,你不妨直说好了。”
老锅炉工说:“唉,能有谁呢,我们家四丫头啊。她到今个还是没落上梧桐树的麻雀。我看她跟晶晶挺配的,一个黑一个白,一个高一个矮,一个戴眼镜一个不戴眼镜。”
老辛说:“那感情好。晶晶,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拿个主意。乐意不?”
晶晶瞅瞅李素芬,老锅炉工的女儿正朝他笑,晶晶就说:“乐意。乐意。”
回到家,老辛抹下脸,警告晶晶说:“你现在有新女友了。男人最让人恶心的知道是啥不?我告诉你,就是脚踏两只船!你以后要跟张茜彻底分了。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更不能始乱之终弃之。”晶晶也不作声,只随手翻着一本闲书。
正月十四,受老辛老婆的正式邀请,李素芬来老辛家小住了。老辛老婆给了她四千块钱,按本地的风俗,算是“踢门槛”的钱,踢完门槛后就要吃饺子了,也就是定亲。老辛半夜里去小解,发觉隔壁有动静,忍不住去瞄了两眼,果然是晶晶跟李素芬在鼓捣。李素芬动静挺大,晶晶也“哼哧哼哧”小声叫个不停。老辛蹑手蹑脚爬上老伴的床,将老伴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小腹上,脑子里却想到了张茜。想一想她终于要远离自己,这辈子自己再也不用看到她,再也瞅不着她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老辛有些怅然若失。
正月十八,李素芬要回青岛了。晶晶主动要求送她,说自己在天津站下车,学校里杂事不少,还要帮导师翻译篇重要的论文。老辛大清早去长途汽车站占位子。冬天亮得晚,老辛斜躺在座位上,便又想到夏天时,自己也是这么早来占座,只不过,客人却不是以前的客人,心境自然也不是以前的心境。车窗外的灯光亮得紧,行人的影子在铺满窗花的玻璃上晃来晃去,仿佛某人幽怨的、犀利的眼神。老辛朝窗户嘘了口气,白色的窗花缓缓洇开去。
晶晶走了,老辛又闲不住了,这个冬天的雪异常多,过不几天就下一场,麻雀也比往年多,天天在楼底下跳来跳去。老辛就找了簸箕和草绳,又买些秫米黄豆,开始一心一意罩鸟。那天正从簸箕里小心着掏麻雀,便接到李素芬的电话。李素芬半晌没吭声,只偶尔听得一两声叹息,老辛便先晓得是如何的一回事,急急问道:“晶晶怎么了?晶晶又怎么了?”
李素芬倒是很镇静,她说,昨天晚上,有个女的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这个女人很严肃地警告她,让她离晶晶远一些。晶晶是她的,而不是她李素芬的。又说,李素芬最好识相点,李素芬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输给过任何女孩。李素芬说,那个女人的声音很温柔,东北腔。说完李素芬似乎在小心着抽泣,又过了半晌才说,叔啊,我是实心实意跟晶晶谈恋爱的,我也老大不小了,只想找个本分人托付终身,人长的好赖是不挑的,晶晶怎么能这么做呢?那个女的跟我说,他们其实一直都没分手,你知道为什么晶晶非得送我回青岛吗?原来是那女的一直在天津等着他呢。
老辛坐到雪地上,彻骨的冰凉透过手掌心曼延到头颅,让他的眼睛黑了一下。
这次去天津,除了老婆,老辛没有告诉任何人。去北京之前,他先跟老婆合计了一件重大的事情。说是重大的事情其实一点都不夸张。如果这次晶晶不听老人言,一味地瞒天过海,那么,老辛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老辛手里有钱,不多,也就一百来万,除了多年的积攒,还有老辛在纺纱厂放高利贷的利息钱。自从晶晶放话不念博士之后,老辛其实已将他的工作跑好了,联系了一家北京的电力公司,这钱是准备给他在北京五环以内买房子的。既然晶晶这么给脸不要,老辛的一切,那么就和他没一星半点的关系了。老辛已经给几个在医院的哥们打了电话,叫他们时刻留意,是否有被遗弃在医院的女婴,他要抱养一个。他需要一个可爱听话的女儿,给他和老婆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