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剩下这美丽活泼的年轻女人一人在那宽大的床上,她正有着一颗柔美的心,有许多浓厚的情趣,她老远地带来,她能慷慨给予这男人许多好处,许多温柔,只要这男人能好好地奉承她。她实在也需要这种体贴和不过分的鲁莽,才耐着奔波的劳苦从老远跑了来的。现在呢,她得了什么,她是被冷待了。他丢下她一人在这里。他去到别的地方,有什么事还会比与久别的爱人重逢还要紧?她怅惘地躺在床上好一会,十六支的电灯光映在天花板上,她想着望微,总不免要生气,他的这种举动微微损害了她的骄傲。她很想赌气一人将这些东西搬到旅馆去,不过她自己觉得,她太爱他了,她失去了许多过去的强悍,要常常委屈自己来原谅他。或许真的他有更紧要的事,或许他马上就会转来。她振起精神爬起来清理自己的东西。因为她觉得脸上有点不好过,她要洗脸。而且最要紧的是要换衣服了,这大衣在这样房中擦来擦去,太不适宜了。于是她打开了一只精致的皮箱,一些红红绿绿的小玩意都显了出来,她清检出来,一样一样放在他的书桌上,才发现他桌上是一无所有。她又取出一些扎得很好的纸包,这里面一些讲究东西都是她给他带来的,一条漂亮的领带,两条花绸小手帕,还有一些什么钮子之类的东西。她拿着这些东西,心中便又温和了下来。她想他等下见着这些东西时,一定多么快活,一定觉得她是多么可爱呵!她爱惜地将这些东西堆在桌子的一角。最后她又从箱子底下拖出一件薄的棉旗袍。黑绸面子的稍稍旧了一点。她面向着衣柜,将大衣脱了下来,从不明的光线中看见自己那美丽的身躯,微红的颜面,掩覆在浓厚的黑发之下,托在葱绿的高领上,真是又显得骄贵,又显得动人。她慢慢去解那单袍的钮子,一缕粉红衬衣的滚边钻了出来。她向自己半裸的肉体投射着爱慕和玩弄的眼光,欣赏那白的颈项和臂膀好一会,她才将那件棉袍罩上来。这袍子很长,衣边都覆在脚背上了,因此更将人显得颀长了。她真是美丽,真是宜人,不拘穿什么样色的衣服,都只有增加她的美的。她打开衣柜,里面几乎全是空的,一件衣服也没有,只剩几双袜子丢在角落里,几个衣架,孤零零地吊在那儿。她不免愣了一下,她疑心望微还有一个放东西的箱子,她把华美的衣服挂在可怜的衣柜里,便去找望微的箱子。箱子是有两个,躺在床底下,书架上堆满着他的书,她想他或者没有将衣服拿出来,都还塞在箱子里,她又想起望微太不修饰,常常将好衣服糟蹋,总是穿得怪破乱的。她又清检了一些别的,虽说有些要用的东西,都安置在方便取用的地方,只是房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几口箱子都大张着口摊在地上,满地都是包过东西的纸张。她非常疲乏,不能立刻清理干净,其实东西并不多,可是她失去了方法,她生气不愿看这垃圾堆的样子,又躺到床上去睡了。
时间真走得快,已经到十一点了,她因为忙着找她心爱的东西,又悠闲地欣赏自己,倒不觉得时间长,及至倦了躺在床上之后,又不能一下睡着,她感到寂寞起来。她悬悬想着望微,比在船上的焦急还难过,她到底不了解他,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将她一人丢在这冷清的屋子里如此之久。她不能不疑惑他了,她想他们的过去,那实在只有热烈和甜蜜的。
她很年轻,又美貌,自然在好久以前便为好多男人所注目了。她并不缺乏这方面的智慧,她了解这些,她都快乐地接受了。但她却什么人也不爱,她只爱她自己。她知道她是全凭她自己的青春赠给自己的荣耀。她要永远保持着这王位,她不愿自己让任何人攫去。她看过许多小说,也看过许多电影,她知道女人一同人结了婚,一生便算终结了。做一个柔顺的主妇,接着便做一个好母亲,爱她的丈夫,爱她的儿女,所谓的家庭温柔,便剥蚀去许多其余的幸福,而且一眨眼,头发白了,心也灰了,一任那健壮的丈夫在外面浪游,自己只打叠起婆婆的慈心,平静地等着做祖母……这有什么意义!她不需要。她很满足她现有的,一种自由的生活,家庭里能给她一点钱,虽说不能十分浪费,却是够用了。她有许多朋友,臣仆似的,都惟她的喜怒是从。她这么快乐地生活了好久,虽然旁人也许觉得她有了很丰富的经验,受了一些波折,其实她的心是一动也没有动过,只将容颜滋养得更美了,将态度更习成一种特有的典型了。她更惹人注目了,她如果依照她理想的生活是可能的,她不会很快便失去对于异性的吸引力,可是她在望微的热情之下被征服了。她改变了她一切观念,她本来很贱视男性的爱情,但望微的一举一动,都表示出他男性的不可侮的爱,而且她为这些举动而动心起来,她把持不住,但她不愿就屈服,她逃回了北平。北平有许多更爱她的人,她从前在那里生活得非常适意,这次她虽说还能如往常一样同人玩笑,可是她总不能忘去一个沉毅的,少言的影。这男性的特长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她实在希望能同他在一块。他给予她的,不是爱情,却是无止的对于生活的新的希望,是真真的,她还不曾了解过的生命。正在这时,她想望他的时候,他便像传奇中的多情之士,英雄般地追到北平来了。这更投中了她的嗜好,所以她竟慷慨地接受了他大胆的表示,并且她回报了他,他们就那么浪漫热情生活了一阵。那时她真快乐,她享有得真多,可是她是自由惯了的人,慢慢又觉得她的牺牲太大了。她怕,她怕生活会平凡,怕做母亲,而且怕没有朋友,究竟为一个男人而失去许多臣仆,是不值得的事。她是爱望微的,她愿保持着这好的印象,她愿暂时同他分离,他们可以做一对自由的情人,可以终身做一对亲昵的朋友,但她不愿做一对夫妇,像柔驯的鸽子似的,紧紧地抱在一团,所以她决心又逃走了。她回到家,住了一小段时候,她更觉得家庭之可厌。她更加增了离开望微的勇气。所以她竟失了约,仍然跑到那寒冷的北平去,她要留在那和平的古国生活两年,一直到她大学毕业。她住了一阵,先还好,可是不久便又想着望微了。望微的信越见减少,她便越见不安,她怕这热的人会离她跑去。最后,她决定牺牲一切,要来上海,她实在不能离开这男人。她骂自己愚蠢,她想起那过去一段的生活,唉!那才叫生活,这些算什么!于是她动身了,带着一颗热的心来投在她爱人怀里来了!这爱人是曾被她爱过,尊敬过,很合她理想的一个多情的爱人。
可是现在呢,他实在太抱歉了,他对待她如此的出于她的意料之外。她很生气,她又难过,她等到十二点,又等到一点,她才听见楼梯上有个颠着脚尖快跑上来的声响,她知道是望微的脚步,却忽然伤起心来,不觉让一滴眼泪悄悄落在黑棉袍袖子上了。
4
望微轻声地踅了进来,这时他把一切问题,一切棘手的事都丢在脑外了。他只打叠起一颗耐烦的心,预备在这女人前,多忍受一点她的爱情的磨折,多给予她一些温柔。他知道他今夜的行为,是难得她的谅解的,因为她还没有了解他近来的人生观的转变。不过以后他可以使她知道,她会同情他,鼓励他,而且与他一致。他轻声走到床前,俯头望了一下玛丽,玛丽没有做声,像睡着了似的。他于是坐在她身边,不敢惊动她。他望着房中的杂乱,正如他脑中的思绪一样,太多了,太乱了,他不能清理出来。他想着工作,又想着怎样和玛丽生活。他觉得能力不够,时间也不够,他想顶好是立刻能同玛丽说好,而玛丽也高兴,他们可以在一处工作,他们除了爱情还要时时讨论许多重要问题,那是世界经济问题,政治问题,怎样为劳苦群众求解放的问题。他们的意见不一致,要激烈地争辩,也许玛丽是对的,他们终于又和解了,他们还是一对爱人……他又俯首看玛丽,玛丽太美了,一种骄贵的美,她的肉体的每一部分,都证明她只宜于过一种快乐生活,都只宜于营养在好的食品中,呼吸在刚刚适合的空气中,她的每一动作,只能用在上等交际场合。不过他又想也许玛丽剥掉这些华美的服装,穿起粗布大衣,却更显出她的特质,她若能学得粗野点,反生出另一种说不出的美来,是可能的。他再看玛丽,玛丽显然便似乎改了样,一副他理想中的强倨的粗健的,稍稍带点男性,却还保持着她原来妩媚的美的形状,他只想吻下去,但他怕扰醒她便又停止了。他又去想,想了许多,都是些不能离开玛丽的幻想,唉,那些幸福的幻想,都还不是玛丽能够了解到的。
时间不知过去了好多,他倦极了伏在她身边,然而他的心却清醒极了,他看见他未来的生命的充实和光辉,他把握着他的幸福像一个舵夫把握着船舵似的。但他不能睡去,他疲倦过度了,脑胀痛得很。他还不断地想,他时时闻到从玛丽身上发散出来的香气,他还兴奋,还要在她的身上生起恣野的欲念来。
他睡得挨她太近,她可以听到他急跳的心;他的短促的呼吸,也微微嘘着她,使她发痒。她本来没有睡着,不过有点生他的气,不愿理他,这时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便轻声转侧着,想离他远一点,他还以为她睡着了。
“醒了吗,玛丽?我等你好一会了。”
他的臂膀便伸了过来。
她摆脱了他,冷冷地细声地说:
“我并没有睡着过。”
他从声音里明白了一切。他怜悯地又去抱她,他恳求地不断地说:
“玛丽,你肯听我解释吗?你应该知道你误会我了,我是多么的可怜!你已经给我太多了,仅仅就这一次从北平跑来看我,纵是只做一点钟的逗留,也够我一生感恩不尽,所以你现在纵是给我许多痛苦,只要你有那么残忍,我都是该受的。可是,玛丽,你莫冤枉我,我受冤枉不要紧,你冤枉生气才真使我心痛无法呢。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也许你还疑心我,但是你肯听我的解释吗?我实实在在是因为一一”
“不,不必说下去,我不喜欢听解释,所谓解释当然只是些冠冕的话。我并不生你的气,你有你的自由,你可以任意支配你的时间,我只恨我自己太懦弱,我将爱情太看重了。”
“玛丽,我不希望我们糟踏我们的生活,我不愿意在开始的第一个幸福的晚上来拌嘴。我错了,但你终究会原谅我的,你真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他又将手伸过去捧她。
她的气还没有平,但她不愿再说了,便让他捧着。
于是他起始用爱情的气息慢慢地将她吹软了转来,他不惮烦地重复着一些动人的句子,又在适宜的时候,做得顽皮一点,就是可爱一点,并不是他好虚伪,是他了解怎么才能将爱人更哄得爱他些,这是些不可少的技巧,然而却是诚实的技巧。果然,玛丽不久便忘去了适才的一些不快,她将头倚在他腕上,她只说:
“你回来得太迟了,我等得真心急,你常常都是这么迟回来吗?”
他答应常常都是这样,多半是有事,有些时候纵是早回来了,也仍然一样地不能睡。他说一人在房里真寂寞。
他的头俯着,时时来摸玛丽的发和脸。玛丽觉得他比以前瘦了好多,她把手抚在他颊上,她说道:
“你瘦了,望微!”
“现在可以慢慢好起来了,因为有你在这里。”
但是她却想到他是更忙迫更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这时两人都忘了疲倦,不知说了许多话,一些好似小孩们才说的话,一些可笑的话,然而只有在爱里面的人才了解这话的意义。他们一直等到东方发白才抱着睡去,勉强地静静躺着养神。
因为他们都太相爱了,他还是热烈得很,她更温柔,所以他们很幸福很相安地又过了一小段时日。
5
照例每天他起身得要早一点,总是八点多钟吧。他稍稍整理一下房子,然后他看报,这里有许多消息都攒集到他脑中了。他要归纳一下这些关于世界经济的材料。他又要去搜罗中国革命进展的报告,和统治阶级日益崩溃的现象,来证明现在所决定的政治路线之有无错误。他还要在许多反动报纸上去找那些相反的言论,找出那些造谣的、欺骗的痕迹。他最喜欢看《字林西报》,因为那里的消息比中国各大报纸都准确,而又比一些小报更灵通迅速,有好些动人的消息,是在中国的这些报纸上找不出的。他们不隐瞒地用着大号字刊载着那骇人的新闻,他们也毫不掩饰地站在他们帝国主义的立场来讨论中国的革命,并且喊醒中国的军阀,告诉他们那另一势力的发展和强厚,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土匪之流,乌合之众……自然,望微并不喜欢他们的论调,他只要找那些使他兴奋的确实的新闻。他当然还看几份别的报,在这里找出那些演说,那些报告,那些关于国际的,中国的,建设的,革命的方针的决议,和那些工厂的消息。有时他还要写一点东西,起草一些什么计划大纲,工作大纲之类。这时,他的脑便又膨胀得几多大,许多思想,许多建议,都涌到脑中,他还得容纳,还得详细地想,还得一条一条归纳起来,有次序地写在纸上。因为这一类工作,他并不是很习惯的,在三个月前他还是一个多愁的书生呢。若是做什么诗,像这样差不多的东西,他倒会很容易很快地写出一些动人的,聪明的,缠绵的句子。
他匆忙将这日常的功课快做完的时候,那美丽的人儿醒了。她真娇慵得很,头发散在枕头上,她望见他不在她面前,于是她细声哼起来。望微知道该结束了,便将手中的一切都丢下,去到她的床边。两条雪藕也似的长臂压在绿被面上。从白的,粉红的绣花坎肩领口中露出一些细腻的胸肉。那在酣睡后所泛出的一层恬静的微红,将她的眉,眼,鼻,唇的轮角更显得分明了,那些阴影的地方也就更显著,他又为这美的形体着迷了。他有时会猛烈地吻她,有时又不敢吻她,只用一种虔敬的爱慕的眼来望她,她一定会又媚又怨地撒着娇说:“你又悄悄起去了。”
于是他来解释,有时是用言语,有时动作比言语还多。他还是这么始终倾心她,热爱她,她纵有时会稍稍不满意他不如以前用那么多时间滞留在她面前,也只好给他以原谅了。
她还要躺一会儿才肯起身,他便陪着她。这是温柔的享受呀!他们怎样都不计较什么,忘情地,不断地接着吻,不断地说一些梦话。她真天真得可爱!
睡得时间太久,她的头有点痛,于是她伸着懒腰,跳出被窝,她要起来。雪白的裸着的小脚,在软被上跳动着。他更忙起来,来回奔走,为她找一些必需的玲珑东西,什么袜带呀,丝裤呀,还有一些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属于女人的小玩意。她要梳洗,又要换衣,他当然都招呼得很体贴,很周到,她非常满意,满意这温柔的奴隶,然而也正是幸福的奴隶呀!
时间不早了,他们携着手到附近的小餐馆去吃饭。有时到广东馆,因为她喜欢吃广东菜;有时到小西餐馆,因为她喜欢那里比较清静。这时,他有点暗暗焦急,看见馆子里的壁钟,很快地在走着,他没有多时间好陪她了;每天离开她的那时候,实在是一个难处的时候。
他们吃了饭回来,他不免又忙起来,她知道又是分离的时候了,他那急急的神态,很使她不高兴,她便好久不做声。他只好又迟一点再动身,但这也决不是愉快的,他还是抱歉地在她冷冷的面孔上吻了一下便快快跑走了,到那每天必到的地方。
现在总是他迟到。他更显得匆忙动手去翻译那些稿件。另外还有几个在另外的桌边讨论一些事,他要听也不得空,只时时抬一下头去望他们。这时那矮矮的冯飞总显出一副喜笑的脸向着他。
“怎么,你近来怕是有点别的事,太忙了吧,我看你一天一天显得更劳累了。”
他随便“唔”了一声。他真是缺少时间去审察那一天一天发光了的有点扁的脸。
冯飞已经同那女售票员做了很好的朋友了。
赶快做完了这些,他又要跑到另外的地方去,没有一定的地点,有时要跑很远去开会,这需要时间,需要精神,又需要脑力。不知有多少问题都在这里,咬着一些人的心,意见总是不会一致的,于是要辩论,时间拖长了,到吃饭时才能结束,距离远了,不能赶回家,大半的时候不能陪玛丽吃晚饭。晚上大半也有事,他虽极力想减少,但都是不得已的事,他顶快要到十一点才能回家,这都使他心里不安。
偶尔他在晚饭的时候回到家了。这在玛丽是最愉快的时候。整个晚上她占有了他。在爱情上,她永远不会有满足的一刻。她拖着他在马路上跑,找一些没有到过的小餐馆,有时也到比较大一点的。吃完了饭,便又在那电灯辉煌,人影杂乱的街市上游行,因为时间还早,到夜场电影开映的时候还有一会。她常常逗留在一些陈设精致器具的玻璃柜前,用惊叹的声调指点着:
“唉,那才好呀!”
望微对于这些一点也不感到趣味,只好笑着敷衍。她有时会感到这应付的不满足,一定更翻着眼反问他:
“难道不好吗?唉,多么精致的东西!”
望微只好答应她:
“是的,太好了,有钱的人真会享受。只是总有一天,我们要将这些没收了来的。。。”
他只为要逗她快乐这样说着玩。可是她却生气了,她正色地回报他:
“只有你才那样想,我并不想占有这些东西!”
她撅着嘴,做出一一副不屑的神气离了这些玻璃柜,这时她生出另一种美来,宛如一个骄贵的皇后。他正好来赞美她几句,她慢慢便又会不介意地像个小孩天真地笑了。
时间还有多的时候,她又要跑到那些大商店去买水果。这里的水果自然好,可是贵,但她不是计较一点小数目的人,她毫不吝惜命令望微给钱。望微近来固然太穷,常常都要走好远才搭三等电车,不过这种时候大半都是用他的钱,他纵觉得消耗得多了一点,也只好不说话,一切服从她。
后来便走到那顶阔气的影戏馆,他们买了票,从雕饰得很讲究的扶梯上,和站有漂亮侍者的门边走到座位去。这时,她是很快乐了,不必定要电影开映,也不必定要影片合意。她花了好多钱,挥霍使她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她现在坐在上海仅有的高贵的娱乐场所,隔她不远坐了些爱装饰的外国太太,时时送来一些上品的香水气息。她比她们还美丽,她也不用贱价的化妆品。有些人在看她,也看望微。望微是很美的,一种男性的美,表示出男性的不可动摇的坚毅和不可侮的尊严,她爱他这点;但他却不漂亮,常常穿得很褴褛。不怕她每次说,他仍然弄不好;他几年来,一套新衣服都没有做过。现在因为更穷了,更没有这希望。她曾经要送他一件比较好的夹大衣,他拒绝了,他没有穿夹大衣的必要,也没时间去定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