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扬州城风云际变、恶患四起,本该是比武盛会前夕的和谐祥乐,过了一日却变成了如今这般充满肃杀之气的修罗地狱。
林若寒没法再想城中之事,他不知道莫敢说能不能抵挡住鬼兵围城,也不知道官府与武林帮派还有鬼府勾结是要策划什么阴谋,他现在只想带着身旁这十余个人逃离扬州,那在之后该何去何从才能再作打算。
两条乌篷船行至鸡鸣时分才算是出了扬州,等靠到一处浅滩时,林若寒站起身来招呼众人登岸。
他率先跳上河岸,估摸了下时辰应该已到了日出时分,可四周依然漆黑一片,天空上乌云密布、雷声滚滚,看来不久后多半要落下一场豪雨。
这时乾坤宫弟子中一位稍年长者走到林若寒身旁,低声唤了唤林若寒,问道:“林师兄,接下来你…我们要去哪里?”他这话问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林若寒会抛下他们独自离去一般。
林若寒闻声看了看那少年,见其只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光景,说是年长也不过是在那十余人中稍长几岁而已,此时正不安地望着自己,等着自己回答。
林若寒又看了看其他的乾坤宫弟子,发现众人也都在看着自己,一张张稚气的脸上都带着期盼神色。
这些少年都是乾坤宫幸存下来的弟子,如今门派被灭,师傅横死,一个个就如沧海浮萍,彻底没了依靠,从他们神色看来,现如今俨然是把林若寒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每个人都眼巴巴望着林若寒,希望林若寒能带他们找到条出路。
林若寒看得心里一痛,眼里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他又何尝想过要抛弃这些人,只是没想到人在绝望中会这般无助,竟然以为自己要抛弃他们而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林若寒柔声回道:“我打算带你们到逍遥阁去,不知道你们可愿意?”
“自然愿意!”众人急忙点头应到。
林若寒点点头,说道:“那我就带你们北上回灵霄山,之后是留是去全凭你们意愿,不过眼下暴雨将至,先得寻个地方避雨才是,你们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躲雨的地方?”
众人摇头表示不知,这些少年看来很少出城,甚至乾坤宫许多人都不曾离开过,又哪里会知道城郊野外是什么样子。
林若寒摇摇头,心中大感无奈,对于扬州他更不熟悉,城外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西面荒山上的那座破山神庙,可那座山神庙中藏有嗜血残暴的返魂奴,去了小命肯定就没了,所以那里是万万去不得的。不过眼下大雨将至,总不能让一群受伤疲惫的少年冒着风雨赶路吧?
林若寒有心点醒文益阳,他肯定知道该往何处走,不过又担心他情绪失控,再生出什么岔子来,思来想去只得带着众人先顺着沿小路向北走,希望在路上会遇到客栈或是驿馆等休憩之所,躲过这场大雨。
就这样众人沿路走了半个时辰,周围渐渐亮了起来,不过天上的阴云倒更重了,荒野中风声呼啸,看来这场雨一时片刻就要下起来了。
正在这时,众人身后的小路上忽然有马蹄声传来,林若寒是这群人中武艺最高的,自然最先听到来声,急忙转头望去。
他担心是城内的人马又追了上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处,等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才看清楚来的竟然只有一人一骑,不是别人,正是回春堂的蒋牧楚。
蒋牧楚也看到了林若寒,急忙勒住马匹翻身下来,惊讶道:“林侄儿你怎么在这里?!”
林若寒看到蒋牧楚先是有些意外,紧接着露出欣喜之色,急忙回道:“乾坤宫被人袭击,剩下我们这些人逃到了此处,蒋叔你没事吧?你也是从扬州逃出来的?”
蒋牧楚点点头,瞥了瞥扬州城方向,眼中还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后怕,说道:“幸好你们也逃了出来,扬州城现在就是片恶鬼地狱,到处都是吃人的鬼怪亡灵,那满城的百姓…哎!”
他重重叹了口气,似乎不忍再说下去,林若寒听到他的言语,心里不禁沉了下去,满城的吃人鬼怪?难道…难道莫敢说也出事了?
莫敢说可是行走阴阳的守夜人,他怎么会出事?
林若寒似乎不敢置信,又问了问蒋牧楚,“蒋叔,你说扬州城已被鬼兵攻占了?”
蒋牧楚“嗯!”了一声,重重点了点头,林若寒双腿一软,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眼神随之望向远处那座黑色城郭,嘴中喃喃道:“莫敢说竟然真的…真的死了…”
蒋牧楚见林若寒神态异样,刚想出声询问,忽然看到伏在乾坤宫弟子身后的韩茹雪,见其一动不动趴在背上,急忙跑到跟前,紧张地问道:“韩侄女!韩侄女怎么了?!”
那名弟子回道:“大小姐只是受了惊晕了过去。”
蒋牧楚闻言紧张神色这才褪了下去,接着好像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林若寒道:“林侄儿你说乾坤宫被袭,那韩宫主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林若寒摇摇头,脸上尽是悲怆神色,“都遇害了…韩叔叔、韩叔公、文堂主、简堂主,还有许许多多的门下弟子都亡在了乾坤宫内,逃出来的仅仅只有我们几个人。”
“什么?!”蒋牧楚后退一步,“都遇害了?!韩宫主武功盖世…怎么会?”
“我们遭到了暮极城的袭击,韩宫主与文堂主简堂主不敌三眼灵官,殒命在了当场,而韩叔公为了掩护我们撤退…独自留在了宫内。”
“这…这…”蒋牧楚身体一晃就要站立不住,幸好林若寒上前扶助才没有瘫倒在地,他与韩守山是忘年之交,情如手足兄弟,听到这个消息不禁身躯微颤,眼角两行清泪也止不住落了下来。
这时天空中忽然一声炸雷响起,紧接着周围渐渐响起了雨声,林若寒扶着蒋牧楚,看到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肩膀颤抖,不住地在那抽泣,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心里又何尝不难过,他又何尝不知道丧失亲人的苦楚,只是他自小看惯了生死,习惯了最亲的人离自己而去,所以他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硬,硬到即使伤心欲绝,都流不下一滴泪来。
林若寒仰了仰首,任雨滴落在脸上滑下,等再看时,这个少年又变回了那副淡然沉着的神情,他轻拍了拍蒋牧楚,低声道:“蒋叔,这仇我们会报的。”
雨滴越落越密,最后织成了一片雨帘,南国初春的清晨在雨中看去,平添了几分朦胧诗意,也多了几许伤感愁思。
不过闲云虽有意,飞鸟却无心,这江南风景纵然再美,过了今日怕也没人再会有心去观赏了。守夜人莫敢说死后,遏制在阴阳两界唯一的屏障已经断了,今夜的扬州城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偌大的华夏大地,怕是都要遭到这场来自黄泉之下的浩劫。
林若寒看了看远方,说了句一如他父亲站在断愁崖上的那句喃喃低语:乱世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