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敢说宝刀横起,好不容易挡住了来袭,然后急忙转身跳开战局,心里忍不住生出了退意。
他在江畔与鬼兵激战了一炷香的时间,本已是强弩之末,只能依仗着邪龙阴虺在此勉强支撑,偏偏在这危难之时,罗刹门又突然来犯,自己孤身一人,哪里能抵挡得住数十名罗刹门中的好手围攻?
莫敢说心中暗暗盘算,此时若是凭阴虺杀出一条血路,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逃离此地,但如果自己一走,那漫江的鬼兵可就没人抵挡了,到时候扬州城数十万的百姓可就遭了殃。
莫敢说和他的先祖一样,世世代代守卫着黄泉渡口,虽然一生孤独寂寞,却从未有人出口抱怨或者中途逃离。
在他们心里,守护阳间的责任已经变成了心中的信仰,也正是这种深入骨髓的执着,成为了指引着他们一代代守夜人,在黄泉路上走下去的动力。
莫敢说稍一思索就知道这时候自己绝不能走,哪怕是战死也不能置满城的百姓安危而不顾,这不仅仅是对他、对满城的百姓,也是对故去的先祖一个最好的交代。
他看了看江中被鬼兵缠的无法脱身的阴虺,咬了咬牙,脸上带着种赴死的决绝,提起冷月无痕就杀向罗刹门众人。
一阵兵器交击声过后,罗刹门弟子尸体横了遍地,只剩七八人还持剑而立,但显然都受了不大不小的伤。
而莫敢说正单膝跪在一堆尸体中间,双手紧紧握着刀柄,宝刀反插在地面——一把精钢长剑顺着他的胸口刺穿了他的胸膛,后背那段染了血的剑锋在火把的映照下,隐隐泛着种诡异的红色。
莫敢说颤抖地低下头去看了看胸口的利剑,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接着他笑了笑,嘴中一口鲜血涌出,而脸上,却变成了种解脱般的欣慰。
这个在苍生眼中行走阴阳、超脱生死的男人第二次感觉到了寒冷,就似在几十年前的那个北国村庄,一朵冰晶落进胸口,然后带着股冰冷的寒意化生冰水,最后蔓延到全身。
莫敢说知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他眼前不断闪现着生前的一幕一幕,但反反复复就只有一条冥河、一座高崖、一片火海和一个持刀的黑色身影,一遍又一遍抵挡着悬崖下方奔来的恶鬼。
人生路漫漫,英雄多寂寥。
最后他眼前浮现出一张少年面孔来,那是张冷漠但英俊的脸,黑色的眸子有种看不透的深邃幽远,这是他的孩子莫幽迎,一个二十年前捡来的鬼婴。
莫敢说很庆幸今夜莫幽迎不在,因为以这孩子的心性若在现场,必定会和自己杀到最后,哪怕是战死。
他又笑了笑,心里暗道:迎儿,希望你以后会活的比我更好、更精彩,但千万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
莫敢说缓缓合上了眸子,双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向胸口的剑柄,然后用力一拔,在漫天喷洒的血雾中,这个黄泉路上的守夜人、无数人眼中的盖世英雄,就那么无力地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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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寒与乾坤宫众弟子正在街巷中狂奔,忽然北岸渡口方向传来一声龙吟般的呼啸响彻云霄,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又响了起来。
众人止不住回头望了望,这时恰逢一道闪电划破天寂,就见一条巨大的黑色身影直向上冲往云霄之中。
林若寒知道那正是邪龙阴虺,见其如此异动隐隐感觉不妙,心中暗暗思忖:难道莫敢说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他望了望电闪雷鸣的北岸渡口方向,又回头看了看眼前伤痕累累的乾坤宫众人,心知还是先带着这些人逃走为要,于是忍住心中的忧虑,催促众人道:“快些走吧,若是被人发现了就逃不出去了。”
今夜扬州城突然遭遇这般变故,林若寒心中一直在分析揣测,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李三爷连同暮极城、罗刹门,甚至还有官府的人在与鬼府策划什么阴谋,而现在扬州城多半已是铁桶一块了,想出去的唯一可能就是找到条船,然后渡船出城。
北岸渡口定然是不能去的,那边鬼兵攻城,去了就是送死,思来想去最好的地点就是到白天租船的西岸渡口去,那边商家酒楼繁多,私人渡口也多,找条船渡江应该不难。
众人随着林若寒在街中向着西岸渡口奔去,可时不时会看到游走的府衙官兵,林若寒知道那是李三爷的手下在巡城,于是只得让乾坤宫弟子带路,专挑那些窄街暗巷悄声前进。
好在有惊无险,一行人虽然耗费了许多时间,最后还是安然到达了西岸渡口。
这西岸渡口其实就是一条内河,河两岸都是林立的商家,所谓渡口也不过就是各个商家门前依水而建的窄小木排。
林若寒看那些木排船栓上大都拴着乌篷船,不禁面露喜色,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急忙招呼众人偷偷解开两条船,分乘之后立马沿河出城。
两条船顺流而下,从这里走大约半柱香的时辰,等上了岸就算是出了扬州城了。
乾坤宫众弟子也是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将一颗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过经过这一夜的变故之后,众人脸上还是愁云密布,一个望着一个,尽是迷惘神色,都不知该何去何从。
林若寒见余下的乾坤宫弟子只剩了十一个人,加上韩茹雪和文益阳二人也仅仅只有十三人,这个门派半日前还是威名远扬的一方大派,转眼间竟变成了这般境地,着实是让人心生哀叹。
他又想到了惨死宫内的叔叔韩守山,舍生取义的文、简二位堂主,还有生死不明的韩家叔公,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一群人,现在已变成了阴阳两路人,这一切自己都是亲身经历,却根本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横死刀下。
林若寒有些恨自己,恨自己武艺不精,恨自己没能杀了慕容信羽,恨自己抛下韩叔公自己逃了出来,他也恨自己多管闲事,如果在燕子楼内自己没有相帮龙悲歌,会不会就没有两人私奔的事情了,龙啸天也不会因此而送命,今夜的一切,是不是就根本不会发生了?
林若寒有些懊恼的捶了捶脑袋,瞥了眼旁边昏睡中的韩茹雪,见其哭花了的妆容,忍不住叹息了声。
这个泼辣的韩家姑娘白天还是那么张扬跋扈,可一夜之间就经历了丧父之痛,她在睡梦中还很安静平和,但等醒过来之后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她又该如何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