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画画儿来着。”
“怎么样?”彭小瑛问我。
“就那么回事儿,你怎么样?”
“挺好的啊!他们答应寒假里给我涨钱了!”彭小瑛高兴地说。
“牛逼啊!涨多少?”我兴奋地问。
“每节课涨50!”彭小瑛更兴奋,我能感觉到电话的那边儿她已经跳了起来。
“哈哈哈,亲爱的你太他妈牛逼了!”
“过两天出来玩儿吧,我请你!”彭小瑛说。
放下电话,我大概算了一下。如果刨去春节那一个礼拜,彭小瑛这个寒假如果每周都有两次上课的话,每节课100块钱,这个寒假下来估计能挣1000多。我高兴之余,更多的是郁闷。一个南方来京的女孩儿,一个寒假在北京能挣1000多块钱,这是多么伟大的事?起码在当时我那个年龄,我就是觉得伟大!值得走街串巷在街坊四邻、远亲近属里大肆炫耀一番。但我呢?我这个寒假估计也能“挣”1000多块钱,如果压岁钱不花的话估计差不多。
我突然发现自己从骨子里就不想去打工赚钱,因为我就不是那种乐意折磨自己的人。这跟什么责任感无关。我打算拿这个学年的奖学金!我们班的事儿逼班长就在大一毕业的时候拿了奖学金,1800块!我从小学就听说上大学是有钱赚的,那就是拿奖学金,但说到如何拿奖学金对我来说还是个神秘的事。时过境迁,现在我已经不再因为这个事而困惑,但又有新的困惑油然而生。那就是我根本没打算过拿那玩意,我总觉得只有事儿逼才会去争那点钱,只有事儿逼才会把大学读得那么势利。其实现在仔细想来,我就是他妈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当我做下这个决定之后,我心跳得很快,就跟打算抢银行似的坐立不安,我把我自己给震住了!在我喝下一大杯50°的温水之后,我静下心来,觉得自己也挺有魄力的!虽然看似遥不可及,但我自认为凭我的本事也唾手可得。过了好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再回忆起那段日子,回忆起那个决定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很幼稚的那种牛逼。一个身背两个处分,在学校看来的不良学生,居然惦记着拿奖学金!我操!何等波澜壮阔、何等大气磅礴!
40
林可果然去麦当劳打工去了,我没有佩服,只有嫉妒,恶狠狠地羡慕嫉妒恨。但把这种羡慕嫉妒恨掰开揉碎了,还能发现点祝贺,所以我和彭小瑛决定去给她捧场。
某天中午我们在林可当班的时候闯入麦当劳,看见她站在服务台里忙活着。我们俩疾步走到她所在的那个口排队,林可因为太忙,都没注意到我们俩。
“先生请到这儿排队。”林可旁边的一个服务员对我说。
因为林可旁边那个服务员的面前已经没有人了,为了不耽误时间所以她要“分流”。我们俩当然没过去,为了跟林可说上几句话,所以就打算跟林可这队里耗着了。我前面好几个人已经走过去了,所以林可这队很快就轮到了我们俩。
“啊?”林可看到我和彭小瑛,惊讶地嘴巴张得很大,但是又小心地赶紧闭回去。
“哈哈!小鬼!”我坏笑地说。
“先生请点餐。”
“叫声哥!”我擦道。
“先生请不要耽误时间,请为后面的顾客节省时间。”林可微笑着说。
彭小瑛拽了一下我的羽绒服示意我不要捣乱。我让彭小瑛点了一些,因为我自己根本不知道吃什么,反正什么都不好吃。
“先生您好,一共45块5。”林可说。
“干吗还45块5啊?把零头抹了,凑个整数呗?5毛!行不?”我又擦道。
彭小瑛直接给了林可50块钱,找了钱后直接把我拽出队伍。中午的麦当劳人多得跟夜店似的,人和人肩擦着肩,背靠着背,唯一不同的是麦当劳里不放有节奏感的音乐,也没有镁光灯而已。我们俩托着盘子很费劲才等到俩座位,坐下后谁都不急于吃东西,轮番点评着林可小姐。
“我觉得她好专业啊,训练有素!”彭小瑛惊喜地说。
“洗脑了洗脑了。”我摇着头假装惋惜地说。
“我都想来这儿打工了,那衣服也挺好看的。”彭小瑛拽着我的羽绒服说。
我看着不远处的林可,穿着一件带粉色竖条的衬衫,胸口上别着自己的名字。还带了一顶红色的印有麦当劳标志的鸭舌帽,确实异常精神!再看林可的表情总是那种不露齿的微笑,给客人拿餐,收费时候的动作也极为规范,我的眼睛出现了幻觉,我面前的仿佛不是麦当劳的林可,而是空姐林可。
“这顿饭应该她请。”我对彭小瑛说。
41
“我请?”林可震惊地问。
“我和瑛子过来给你捧场你不请谁请啊?”
“得了吧!你不来,我还轻省点儿,一天一个客人我也那么多钱,一百个客人我还是那么多钱!”林可说。
“一天多少钱啊?”彭小瑛问。
“看你干几个小时了,一小时4块7。一天干四个小时就了不得了,累死了。”林可说。
这时候已经是晚饭后了,中午我们俩吃完之后,我告诉林可我和彭小瑛下午在西单瞎逛,等她下班。此时此刻,我们三个依然坐在麦当劳里,但不是林可所在的那家西单的麦当劳,而是王府井步行街上那个。
“你跟那儿干多少天了?”彭小瑛问。
“不到俩礼拜。”林可说。
“那你天天都得吃麦当劳吧?”我问。
“别提了,现在一闻那味儿就想吐!别说闻了,你一提我就想吐!要不是当着你们俩的面,我早吐了!”林可无奈地说。
“才俩礼拜!”我说。
“你试试?天天在那儿泡着,天天自己吃不说,还得看着别人吃,要你你早烦了!”林可生气地说。
“那你挣钱了是不是得请我们俩吃饭?”我问。
“行,只要别吃麦当劳吃什么都行。”林可说。
“吃肯德基呗!”
“去死!”林可拍了一下我的胳膊。
在这个寒假的日子里,我的身心饱受煎熬。每次想到彭小瑛和林可,都莫名其妙地紧张。紧张之余,我只能拿起画笔画画。看着暑假和寒假所有画的画堆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已经和写字台那么高了,我不禁也为自己骄傲了一把。
吃饭的时候,全家人坐在一起。我妈还是一如既往地给我夹菜,但现在还多了一个我哥。他每次给我夹的都是肉,然后还一边夹菜一边淫笑着说:“注意身体。”
“你最近和那个小郭怎么样?”我爸问。
“小郭?”我纳闷道。
“不是小郭么?”我爸端起的酒杯静止在空中。
“什么小郭!小瑛!”我妈给我爸夹了一口菜,埋怨地说。
“我说她的姓,不是姓郭吗?”我爸又问。
“那也不姓郭啊!姓彭。”我说。
“哦!彭小瑛?是吧?你们俩怎么样?”
“挺好啊。”
“她不回家住哪儿啊?”我爸喝了一口酒。
“住她一亲戚家。”
“过年呢?”
“也住那亲戚家呗。”
“你瞅人这孩子?过年都打工,这什么精神啊?”我妈感叹道。
“对啊!这什么精神病啊?”我哥坏笑着说。
“你们俩没一个有这精神的!”我妈耷拉着脸说。
“要说外地孩子确实能吃苦。北京的?哼!一个个的狗屁不是,还都是少爷秧子。”我爸附和着。
“林可也打工呢。”我反驳道。
“那你怎么不去?”我爸也把脸耷拉下来。
“人家不要我啊!我没健康证。”
“废话!你办去啊!”我爸有点儿急了,放下筷子瞪着我。
“他办不下来。” 我哥说
“怎么办不下来?” 我爸瞪着眼珠子转过头质问我哥。
“他肾虚。行了,爸,吃饭吧。”
那顿饭就在这种气氛下吃完了。我心里委屈的很,我虽然知道他们只是一时地恨铁不成钢,但我更多的是觉得父母太不理智。这种委屈在当晚反而又成为了一种动力,我连夜又画了一张画。模特还是我哥,自从我小学开始学画画以来,我哥当了多少次免费模特已经数不清了。我还曾经在水平不怎么样的情况下要求我哥当裸体模特,然后被我哥怒斥着拒绝了,他还总说以后得跟我要这笔钱。
“牛逼!”我哥看了一眼我画的画。
我收拾着画夹子,没有说话。
“哎呀,你说你小时候画那些画要是留着该多好,你看你以前画的我,那是我么?好像我不是亲生的似的。”我哥感叹道。
我笑着说:“以前我画的是抽象派的,现在是写实派。”
“还抽象派?我抽你!”我哥笑着做了一个打我的动作。
“哪天让小月姐过来我给她画一张吧,她还没当过我模特呢。”我说。
“行,哪天我跟她说一声。除了别画裸体的什么都能画。”我哥仍旧一边端详着那张画一边说。
42
春节里,我把好多人家给我家的年货给了彭小瑛,瓜果梨桃一大堆。我想让她送给她的亲戚,我父母没说什么。大年初五的时候林可请我吃饭,她没让我叫彭小瑛,我“单刀赴会”。
我们俩在后海吃完中午饭,然后一起在后海滑冰。这是提前都说好的,我们俩坐在湖边换好冰刀鞋之后就冲进冰场。其实林可滑得不怎么样,开始还凑合滑一会儿,后来那跟头摔得一个接一个的。而对于我来说,滑冰我是健将级的。这是我从小学就会的把戏,那会儿我和几个胡同里的崽子居然能穿着冰刀鞋在冰上踢球。
我看林可摔得站都站不稳了,可自己要是滑得太快太远把她扔在一地也不太好意思,就只能拉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滑。我英姿飒爽地牵着她的手,我不敢滑得太快,我怕一把给她拽一跟头,最后林可渐渐地跟上了我的节奏,我带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俩都开始英姿了,也都飒爽了。我们穿梭在人群中,像两个演员在冰面上来去自如。林可笑着叫着,开心至极,貌似整个什刹海就只有我们俩,我们享受着寒冷的冬天给我们带来的不一样的快感。我时不时放开林可的手,她也能自己滑一段了,可她总会很快地再重新抓住我的手。虽然我们都带着手套,但我能感受到林可的体温,我相信她也一样。每当我们把速度慢下来,我无意间看到林可脸的时候,她的脸总是红的,我不知道是冻红的还是怎么着。后来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也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
“你教我几个花样吧?”林可说。
“你拉倒吧,你刚会走就想飞啊?”
“没事,没事,就刚才你跟那弄的那个,你教教我。”林可指着不远的一个地方说。
“哪个啊?”
“就那个!”林可试图用肢体学一下我。
林可说的动作对我来说其实并不难,就是在高速滑行的时候突然跳起来在空中转体360度,然后再平稳落地后继续向前滑。我清楚地记得这个动作也是我小时候学得第一个花样,但我也清楚地记得,这个花样让我摔得裤子里面的棉裤都破了。
“哦!那个啊?你没戏!”
林可一撅嘴,喃喃地说:“你不教我,你怎么知道我没戏?”
“我操!这根本就不是教不教的事!就靠胆量,摔个80多回就会了。”
“那你再来一个。”林可鼓了一下掌说。
“那你看着啊!”
说着,我背着手向远处滑去。站在远处,对林可喊:“你看好了啊!”
我打算冲林可滑过去在她面前做这个动作,可以让她看得更清楚。我脚底下一使劲,双手有节奏地摆动起来,我在冰面上如履平地一般跑得飞快。快到林可面前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把重心放在右脚,用力一踩,双臂摆起带动身体,身体立刻就弹了起来。我的身体在空中优美地转了一个360度,那一刻仿佛时间都变慢了,好像有无数照相机对着我拍,闪光灯在周围此起彼伏。
360度过去了,又多了20度,就因为多了这陌生的20度。
“啪!”
像一张饼被拍在案板上一样,我重重地拍在冰面上,而且是他妈脸先着地的。我被摔得脑袋嗡嗡直响,身边没有此起彼伏地闪光灯,全是此起彼伏的笑声,尤其是林可的最清晰。
林可捂着肚子蹲在冰面上笑得起不来,我是趴在冰面上疼得起不来。脸、胳膊、肚子、腿,哪哪都疼。我也根本不想起来了,那么多滑冰的人看着我晃范儿,又有那么多人看着我没晃成范儿。这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我真想一下摔破冰面摔到湖里算了。当林可的笑声都有点儿变声了,她才想起了过来扶我。可因为她劲太小,我又没随着她使劲,林可一把没扶起来我反而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她又哈哈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撑着地自己起来,跪在冰面上,感觉嘴里腥了吧唧的。我用手一摸,操!嘴唇被搁出血了,然后再一摸鼻子,尚还健在,没骨折,但是鼻子却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汩汩往外冒血。
林可看见我的脸,突然不笑了,以最快的速度从冰面上站起来。她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用一张纸巾堵住我的鼻子,然后又把另外一张让我含在嘴唇上。
“怎么摔那么重啊?把头仰起来。”林可皱着眉头,很心疼地问。
“不知道。”我含着纸巾含糊不清地说。
“疼不疼?”
我仰着头,很别扭地点点头。
“哪儿疼?”林可眼睛里都泛着泪花了。
我不说话,因为我不知道到底哪儿疼。我仰着头看着天,鼻子眼里塞着一团纸,嘴里又咬着一张纸巾,双手不自然地举在胸前。时不时有人滑过我们的身边,看看我,又看看林可。还有一个不到10岁的小胖子慢悠悠地滑着冰车到我面前,看了我好半天,然后又慢悠悠地滑走了,妈的着实可气!林可的表情也很尴尬,不敢和身边路过的人对视,可当她再看我那副狼狈的模样时,她突然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最后再次发展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