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瑛从一个本里撕下一张纸,写了一行字,然后又用我给她写信用的黄色牛皮纸信封装好,递给林可。
“你回头把这个给越辰吧。”
林可一边接过信一边说:“我听他说今天是你们俩一周年?”
“嗯!是啊!晚上咱一起吃饭吧!”
“那你应该亲手给他啊!”林可一边说一边想把信还给彭小瑛。
“哎呀,还是你给吧!”彭小瑛最后还是把信封推到林可手里。
“我特不明白,为什么你俩好了一年了还写信啊?我都给你们俩传了不下几十封信了!有话不能当面说吗?”林可有点儿不耐烦地说。
“有些话不是能亲口说出来的。反正我们俩都有好多话说不出来,所以就约定了在这个时候写信。如果你有了男朋友,我估计你也不会。”彭小瑛一脸幸福地说。
林可脸一下就耷拉下来,拿着信走出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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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是今天林可跟我讲的,这件事之所以让她记忆犹新是因为她被彭小瑛无意地给伤害了。2001年8月份的暑假里林可和单小飞交朋友后来引发的那场架,我没有跟彭小瑛说,彭小瑛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但2002年1月30日我和彭小瑛一周年的时候,也就是林可和单小飞分手大概5个月以后,也许林可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但她的心还在隐隐作痛,彭小瑛无意间戳到了她的软肋。不是她没找男朋友!找了!但他妈很痛苦!
“我当时真想把她给你回的信撕了!”直到今天林可的眼睛里还有愤恨。
我低着头哑口无言。
“你还记得她当时给你回的是什么么?”林可问我。
我依然低着头哑口无言,就算我真的记着那封回信的内容但我现在也不方便说啊。
“你知道么?那天彭小瑛给你的信是我唯一一次偷看!”林可依然很激动。“别说彭小瑛觉得恶心!我觉得你们俩都够恶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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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彭小瑛给我的回信,上面赫然写了一行字。
亲爱的越辰:
我很开心能在一周年之际接到你的信,肉麻么?肉麻什么啊?我恶心!^_^
你的瑛子
2002年1月30日
我笑着把信装进了信封,对前来送信的林可说:“晚上没事咱们一块吃饭吧?彭小瑛跟你说了吧?”
“说了,我不太舒服不去了,你们俩去吧。再说了,今儿是你们俩一周年,多我这个电灯泡有什么意思?”林可一脸不高兴。
“没事!你又不是第一次当电灯泡了,去吧去吧!”我开玩笑地说。
“不去不去!”说完,林可生气地甩手走了!
彭小瑛说林可没交过男朋友,我说林可经常当电灯泡,我们俩妇唱夫随的一人给林可一顿奚落。虽然都是无意的,但听者有心,林可的难受劲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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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林可可能有点儿烦了。”彭小瑛说。
“烦什么?”我放下筷子看着她。
“给咱俩当邮差呗!”彭小瑛说。
我抬起头看着饭馆的天花板发呆。
“你们班有人用手机吗?”彭小瑛问我。
“有几个。”
“咱俩也买手机吧?有什么事手机联系,发短信!”彭小瑛恍然大悟地说。
“钱呢?”我问。
“生活费节俭一点儿,然后再打工赚钱啊!”
我记得2002年那会儿北京市民人均月收入还不到2000块钱。可当时一部手机差不多也2000块钱左右,正好是一个普通市民一个月的工资,算是个奢侈品。
当时我无言以对,因为我压根就没想买什么手机,我觉得让林可送信挺好的。而且我压根也没想过打工赚钱这事,但我又不可能为了买手机让彭小瑛一个人去打工赚钱。
“回头再说吧,先把这杯干了!一周年快乐!”我举起杯子。
“快乐……!”彭小瑛把“乐”字拉得很长,开心地跟我干杯。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去北广西街那家 “臭名昭著招待所”。因为我觉得一周年的“纪念之炮”去那种不入流的地方太没面了。我们俩在四惠附近找了一个宾馆,这是我第一次去“宾”字头的地儿开房。反正我只记得那间宾馆的环境很一般,要放在现在的条件也就是一快捷酒店,在当时看来已经上点档次了。
那一夜我们俩灵肉合一、高潮迭起,最后在王子的拥抱下,公主慢慢睡去。
暑假前我给彭小瑛报名的那个中介公司很不靠谱,彭小瑛面试通过后居然要200块钱的介绍费。但后来彭小瑛不知道怎么着还真找着了一个教画画的活儿,听说是他们老师给介绍的。她每周三和每周日两天都从北广做两个半小时的车去昌平一个孩子的家里做家教。一去一回在路上耽误的工夫就得五个小时,一节课两小时,所以每周的周三和周日我几乎全天都见不到她。
“我得跟那孩子涨价了。”彭小瑛站在卫生间里一边梳头发一边说。
我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的腰,亲他的脖子。彭小瑛一边躲着一边让我刷牙洗脸。
“干吗涨价啊?”我问。
“这个寒假我不打算回家了。我这年都不过了,能不涨价吗?”彭小瑛嘴里咬着一个卡子,俩手扎着头发。
“你又不回家了啊?”我惊讶地说。
彭小瑛看着镜子里的我,仿佛并没有觉得意外。她把嘴里的卡子别在头发上,然后随意地甩了甩。彭小瑛和我交往一年内,从外形上有了很大变化。曾经的那个摇滚范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淑女造型。她跟我说“摇滚不是穿出来的,是一种信仰,摇滚永远在心中!”但不管怎么说,彭小瑛的变化让我很欣慰,起码以后她见我妈的时候别浑身是铁钉就行。而且最重要的是,彭小瑛认为女孩儿抽烟既不健康又有损形象。所以,她,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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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上半学期的结业考试里,我考得不错,尤其是专业考试成绩在全班25个人里排第六。而且我这半年没惹事,老老实实的,再加上比较不错的成绩,所以我打算在寒假回来立刻申请撤销处分。彭小瑛真的又不打算回家过年了,还是想每周三和周日去昌平教课,平时她就住在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家。她给我的理由只有一个,攒钱买手机。我特别不理解,因为我觉得这事根本就不能算个事,为了爱情她做出的牺牲有点太过了吧?而且我觉得她这么做是把我逼上了一条路,这条路就是务必得跟她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就算不在一个起跑线上,我也得象征性地抓点紧,不能做后进青年。
我从放寒假的第一天就开始琢磨这事。那天早上我起得很晚,因为父母和我哥都上班去了,所以醒来的时候家里就我一个。我走到客厅,看了看炉子里的火不太旺了,我把下面的碎煤掏出来又添了一块新煤,然后坐在沙发上想这个寒假应该干点什么。我仔细想想现在自己的水平能不能去教课?其实那会能请家教到家里来教画的家庭不多,想有点儿特长的孩子都去少年宫学,所以我很快就放弃了教画这条路子。
我打开钱包,里面有80多块钱,这是我妈上个月给我的生活费剩下来的。那会我是我们班几个为数不多的月月能剩钱的主,第一我是本地人,什么都比较方便,实在没钱了就直接回家吃饭去了。第二彭小瑛很会算计,说白了就是会过日子,对我们俩所拥有的每一分钱都有很好的规划。而且最神的是虽然我不把我的钱让她拿着,但她基本上对我手里有多少钱心里都清楚得跟明镜似的。
我看着钱包里这80多块钱,心里一阵酸楚。因为我觉得小时候家里要是给1块钱我就觉得是大票儿了,要是给5块我就是富翁了。5块钱能花好长时间,就算我一下都买吃的也能买好多,但现在钱是越来越不禁花了。再加上彭小瑛今年春节不回家继续打工的事,我就更觉得自己应该有点责任感。虽然彭小瑛嘴上没说一句你得跟我一样如何如何,但我心里确实觉得得利用寒假这个时间出去历练一下,但至于买不买手机其实在我看来都无所谓。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林可,因为她家已经买了电脑,能上网,我想让他帮我查查有没有我能干的事。电话里林可就直接告诉我:“我不用上网找,你去麦当劳打工就行!”
“麦当劳?”
“对啊!给你钱还管你吃,多好!你先去探探路,要靠谱的话回头我也去!”林可说。
“行,我想想。”
“你干吗要打工啊?家里缺你吃喝啦?”林可诧异地问。
“我操,我妈还没这么问呢,你到先问上了!再说了,又不是当公子那会了,出去闯闯不挺好的吗?”
我放下电话又琢磨了半天,先不管麦当劳靠谱不靠谱,起码林可出这主意确实挺靠谱的。而且我以前也听说有学生在麦当劳打工挣钱,待遇也不错。而且在2000年初那会儿,麦当劳给假期学生打工的待遇确实不错,又给钱又管饭,不像现在的情况那么恶劣。左思右想,下定决心自己也不妨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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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走进麦当劳看到一群群的孩子、大人、年轻人像一堆一堆的螃蟹,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自己的座位上狼吞虎咽的时候,当我看到三三两两的服务人员穿梭于麦当劳不知道忙着什么的时候,当我看到服务台琳琅满目的宣传广告的时候,整个麦当劳就给我一个字的感觉:噪、燥、躁!这种感觉非常闹心,是一种让我由内而外地反感!后来我在一次上课的时候听一个从国外回来的老师跟我们讲:“你知道为什么麦当劳里面的装修主题颜色是红色吗?”
我们一个个跟土鳖似的低头。
然后那个老师很嚣张地说:“因为红色能给人一种紧张不安的感觉!因为麦当劳是快餐店,快餐快餐就要快!如果客人坐在很硬的红色椅子上他们会觉得很不舒服,他们看到红色装修风格也会觉得闹心,所以他们会下意识地提高吃饭地速度!吃完就会马上走,这样就会有新的客人进来!在美国,被称为麦当劳式的红色大流量!”
我当时听完就恶心坏了,红色大流量?这俩词绑一起的时候让我不自然地想起痔疮。
“你们知道为什么麦当劳没有酒精饮料吗?”那个老师得意地问。
同学们又是一片一片地诧异。
“酒精饮料不知道吗?就是他妈啤酒、白酒、红酒。笨蛋!”老师有点气急败坏。“因为喝酒会产生很多负面效果影响红色大流量的效果,比如一喝酒就会聊天,一聊天就会喝多,一喝多就会闹事或者迟迟不走!笨蛋!”
听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有一从密云转过来的学生,那个学生家里很有钱,听说是养鸽暴发户的儿子。这孩子哪都好,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带他吃麦当劳的时候,他很大方地说请客。丫一进门就大声高呼:“服务员,来5瓶啤酒!”我们当时裤子都湿了。后来吃饭的时候丫还抽烟被服务员教训了一顿。就因为他那次跌份儿跌得太厉害了,后来我们几个就都不再理他了,由他自生自灭去吧!
我这人天生不爱吃西餐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就是生理上不爱吃。吃不惯面包、香肠、火腿、沙拉、可乐,等等,就是爱吃米饭、烤鸭、炖肉、炖鱼、涮羊肉、烧烤、啤酒。第二是我觉得吃饭本来就应该是一很惬意的事,不说细嚼慢咽,起码应该和朋友一边喝喝小酒一边砍砍大山。麦当劳那种环境确实不适合一些中国人,我想用一个成语评价麦当劳就是“道貌岸然”。外表看似很有素质,很干净整洁,但其实里面鱼龙混杂,进了麦当劳跟进了城门楼子似的那么乱。但他们确实达到了那种想要的效果——红色大流量。
当我找到值班经理说明来意之后,他给了我一张表,一张A4纸上密密麻麻打了无数需要填写个人信息的表格。当时就感叹,如果要是中国的企业,这么大信息量的表格肯定得分三张纸,但麦当劳却活生生给挤在一张纸上了,这个效果让我从生理上又一阵反感。我刚想填表的时候,值班经理抽冷子问我一句:“你有健康证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一个跟我哥岁数差不多的男人,带个眼镜,白白净净、文质彬彬。我摇摇头。
“你先把表填了,回头赶紧办个健康证。如果你面试通过了就直接可以上岗了,要不然你再去办健康证那就耽误了。每天来我们这面试的暑期工挺多的。”
“哦。”
其实听完值班经理要健康证的这句话以后我就已经做好不在这干的打算了。但是为了给这个热情的值班经理面子,我最后还是草草地填完这个繁琐的表格。
“这儿。”值班经理指着一个空格跟我说。
“没电话。”我回答。
“家里电话也行。”
“家里也没有。”
“那我们怎么联系你?”值班经理看了一眼手表说。
“给我写信行么?”
我啃着一个汉堡包走出麦当劳,在西单无所事事地溜达着。寒风凛冽,我看着一家挨一家的店铺,看着门口一个挨一个吆喝着的小妞儿,觉得她们异常牛逼!当然,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能!我又想起彭小瑛,满脑子的画面都是彭小瑛教一个孩子画画,然后乘车往返于昌平和朝阳的路上,那种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的样子,让我眼眶都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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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林可说。
“喂。”
“你今儿干吗来着?”林可问我。
“去麦当劳面试了。”
“怎么样?怎么样?” 林可焦急地问我。
“就那么回事儿,我估计没戏。你去吧,挺靠谱的,得办个健康证。”
“哦,那我回头过去看看。过两天出来玩吧,叫着陈童生他们。” 林可说。
“看看吧。”
挂了林可的电话,没过多一会,彭小瑛用一个公用电话给我打来。
“喂。”彭小瑛说。
“喂。”
“你今儿干吗来着?”彭小瑛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