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姗的表演不露痕迹,谁看了都会感觉我和她是普通同学关系,她走的时候我没有目送她,我怕李红颜从中看出什么蹊跷。然后我又直接往前走,李红颜依然紧随我后,走了一会我突然又停了下来,我转过身问她:“你有事么?”
李红颜摇摇头,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我能感觉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祈求,她问:“你还生气么?”
“你找我就这事?”
“你别生气了,我那天真不是故意的。”说着说着李红颜眼睛里又充满了泪花。
“哎哟哎哟,您这说来就来啊?”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无情,原本应该怜香惜玉的我却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狠狠地挖苦着李红颜。我没有可怜她,而是对她的泪水加以嘲讽,这让李红颜伤心至极,她哭出了声音,“既打雷又下雨”。
李红颜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连说了不下5遍对不起,我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面对李红颜地道歉,我无地自容。明显是自己的错误却让别人跟着痛苦,明显自己是个负心人,却让别人道歉。我一时间觉得特别对不起她,这比任何一次我和丛姗上床之后的罪恶感都要大,我叹了一口气,用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说:“好啦,没事,别哭了。”
李红颜一下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抱住我痛哭。由于她突然撒手,自行车都倒在地上。路上的行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穿着不同校服的学生在大街上拥抱,当然,我也抱住了李红颜。
那天下午我和李红颜聊了好长时间,那天下午我才知道李红颜有多么喜欢我,是多么离不开我,那天下午我也知道了因为我的扬长而去,李红颜这两天一顿饭都没吃,而我今天中午却比平时吃得更多。分开的时候李红颜又给了我一封信,并且让我回家再看。
27
到家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是因为中午吃得太多还是因为李红颜今天地表现,我一口饭都吃不下,心生惭愧。我想补偿李红颜点什么,但我知道她是不需要我这么做的。
我从书包里拿出李红颜今天给我的那封信。我看着这个古色古香的牛皮纸信封,上面一个字都没写,仿佛在召唤着我打开它去聆听寄信人的心声。我记得前天的时候李红颜给我的两封信也同样是这样的信封,上面也没有任何字。但是我不想看,我不想看到李红颜对我的想念、倾诉、解释,甚至是责备。而且今天该说的话李红颜都已经说了,我理解她,而且心里责备着我自己。更重要的是,我不怀疑现在我对李红颜的态度就是慢慢淡漠!如果我再追问我自己的话,那就是我现在对李红颜没有丝毫的兴趣,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如果是出于人性本身的话,李红颜那种小家碧玉的性格的确不适合我。要是为了身体的需要,李红颜就更不如丛姗来得痛快了。起码在我那个年龄段的时候,我觉得李红颜“身、心”都已经不让我待见了。
我再一次打开抽屉,把信放了进去……
28
99年的“十一”过后,我和李红颜没有再联系。因为我不再去实验中学找她,不再给她写信,而且我也没有把呼机号告诉她。有一段时间我还盼着她能打我家里的电话,可是她也没有,也许是她的学习太忙了吧?直到12月19日,我家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那天正好是周日上午,也是“澳门回归”的前一天,12月19日。她对我说:“我想你,今天下午2点,月坛公园南门见”!当时我的心情是错综复杂,两个多月没见到她了,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今天找我。
吃完午饭,骗我爸说因为明天是澳门回归得去学校布置教室。我出了家门,在胡同里和大街上看到很多家门口都挂了国旗,国旗在北风中迎风飘扬着,着实壮观。坐车到了月坛南门的时候,李红颜已经到了,她还是穿着那长款过膝的黄色羽绒服,带着那顶红色的毛线帽子和红色毛线围脖,老远就看见她站在北风中,她看到我走过来脸上立刻就洋溢起了笑容,我立刻觉得身上一点儿都不冷了。
“你迟到了,都几点了?”李红颜有点撒娇地说。
“哦,不好意思。没迟到多一会吧?”
“我给你的表呢?”她问我。
“嗨,放家里了。走吧,进去逛逛。”我指了一下月坛的大门说。
我们俩并肩走进月坛公园。我不知道为什么李红颜要来这,冬天的月坛公园着实没什么好看,残花败柳、满目萧条,整个公园死气沉沉的,一路上除了我们俩都没看见其他人,突然李红颜大声唱起歌来。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但是他们掠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我这是第一次听“魔笛”唱歌,这首《七子之歌》在她的嘴里比原唱里的合唱和小女孩儿的独唱更加动听。在这安静的月坛公园里,我似乎能听到她的回音,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为她伴唱一样。
当她唱完后,我微笑着问:“你是你们学校合唱队的吧?”
李红颜则笑着对我说:“初中的时候是领唱呢!”
“哦。”
“嗯……”她仰着头想了想说:“我想吃棉花糖!”
在月坛公园北门,李红颜举着一个比她头还大的棉花糖一边吃一边开心地笑。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笑什么,也许这就是幸福的笑吧。看她高兴的样子,我心里却有一丝淡淡地忧伤。这时我的呼机响了,是林可。她说:“现在来陈童生家,有好玩的!”
“我一同学叫我过去玩,一块去吧!”我对李红颜说。
“啊?在哪啊?”李红颜看起来有点儿紧张。
“公主坟那边。”
“别了吧,我还是回去吧。”李红颜看起来有点儿失望。
“没事!去吧,都是我特好的哥们。”我说。
29
当我和李红颜出现在陈童生家门口的时候,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陈童生、胡子、林可,还有两个我们班的同学,他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怎么都哑巴了?”我和李红颜走进屋里,奇怪地问。
李红颜藏在我身后低着头非常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的脸是被冻红的还是被羞红的。自从98年夏天那次我们几个在实验中学门口打架之后,陈童生、林可和胡子谁也没再见过李红颜,而且我的保密工作也做得非常好。虽然我跟陈童生吹过一次牛说我和李红颜发生了点什么,但是后来他也没再提过。我每天逃课去实验中学我就骗他们我是回家画画,陈童生一下认出了李红颜,扯着公鸭嗓儿大声喊:“我操!张曼玉!”
他安排我们俩坐下,我看到其他的几个人还是不说话。胡子一边看着李红颜一边嗑着瓜子,林可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其他两个同学小声地交头接耳。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今天陈童生的家没有以往那么干净整洁了,桌子上、地上随处可见桔子皮、瓜子皮和烟头。
这时从卫生间里走出一个人,我一回头,我一下就惊住了,是丛姗!她的脸像纸一样惨白,嘴上还挂着水珠,显然是去卫生间刚刚吐过的样子。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林可旁边,然后点着一根烟,看着我和李红颜。
我有点尴尬,赶紧给她俩互相介绍:“这是李红颜,实验的。这是丛姗,我们班的。”
李红颜有点难为情地说:“你好。”
丛姗则没有说话,一边抽烟一边微笑着看着李红颜,那种笑就是一边的嘴角微微上扬,有点阴险地笑。脸上写满了不屑、鄙视,甚至是仇恨。
陈童生喝了一口啤酒,打了一个饱嗝对我说:“礼拜五下午我们就约好了今儿来我家,那天下午你丫跑哪去了?”
“回家画画儿去了呗!”林可没好气地说。
我没理林可这茬,问陈童生:“你们丫今儿这是唱的哪出?”
“提前庆祝澳门回归啊!”胡子打趣说。
“来!为澳门顺利回归,小酌一杯!”陈童生把手里的啤酒罐举过头顶,其他几个人也有点不自然地拿起桌子上的啤酒,我也赶紧从桌上拿起一罐和他们干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陈童生的爸妈今天带着他奶奶回保定的老家了,要一个礼拜才回来,这下可放了鹰了,陈童生怎么甘心一个人在家里度过一周的寂寞时光?所以他早就打算好叫我们过来陪他玩,当然了,这也是我们乐意奉陪的事儿。
那天我们在他家整整躁到晚上,他家是我们班为数不多有家庭影院的,能唱卡拉OK,我们又唱又跳一直到晚上7点多。而除了李红颜、丛姗、林可三个人一首歌没唱以外,每个人都抢着麦克风,不管我怎么逼迫,李红颜就是不唱,可能是她不好意思吧。而林可是出了名的五音不全,所以她也不爱唱,一直和胡子推杯换盏地喝酒。而丛姗则一直诡异地笑着看着李红颜。
30
那天晚上,陈童生、我,还有林可都喝大了。胡子他爸开着一辆212吉普车来接他,因为我们都是西城的孩子,所以胡子他爸说给我们都挨个送回家。胡子坐在副驾驶上,我和林可、丛姗还有另外两个同学挤在后面,因为后座实在没地儿,只能让一个同学委屈一下蜷着身子坐在地上。我实在是喝大了,我根本都不记得有李红颜这个人,后来才知道,她没在陈童生家吃晚饭,早就走了。
到了家我就醉醺醺地回到屋里,衣服都没脱倒头就睡,隐约听见我父母和胡子他爸在门口寒暄着。我是被我爸一巴掌扇醒的,我只记得他打我的时候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我当时就吐了,那天挨打是我人生中最不疼的一次,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疼了。
第二天我一瘸一拐地到了学校,包括头在内,浑身都疼,你可想而知我爸昨晚打我打得有多狠。我看到学校里满是写着“喜迎澳门回归”的红色横幅,还有一些塑料展板立在地上,上面都是一些介绍澳门的宣传文字。我进了教室看见林可和陈童生的座位都是空的,我心想亏了!我喝得不比他们少,而且还挨顿打,我都上学来了,这俩孙子居然不来!丛姗则趴在桌子上一直睡觉,正当我气愤的时候,胡子走过来问候我,然后说下午放学一块去看陈童生,他说陈童生昨晚上喝大了以后摔倒在厕所,腿骨折了。
我心里关心的当然不是陈童生,我整整一天都在想李红颜。说实话,我不怕她因为我那些出尽洋相的二百五同学而对我产生不好的印象,我只是对她不辞而别的事有点好奇而已。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1999年12月19日,也就是澳门回归的前一天,是我在高中时代最后一次见到李红颜,也是最后一次接到她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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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童生家开Party的时候,我不知道李红颜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信放进我的羽绒服兜里的。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件事。我没有理会,而是把信放进书包里。这一整天,我的头都像要裂开似地疼,丛姗也像睡死过去一样,一天都趴在桌子上,任凭老师怎么叫她都不起来。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对丛姗说:“陈童生那孙子腿骨折了,你知道吧?”
丛姗拿着镜子梳着被压得凌乱的头发,一边点头一边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会儿去瞧瞧他吧。”
我和丛姗到了医院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陈童生的左腿悬空吊在病床的支架上,表情很是痛苦。同房还有两个也是骨折的病人躺在床上,家属给喂着吃的。陈童生说是今天凌晨他上厕所的时候摔倒的,一下给他疼清醒了,爬着到电话前面打的急救电话。
我问:“你晚上怎么吃饭?”
“我姑一会儿就来。”
“我昨天也差点骨折了。”我说。
“怎么着?”
“我回家以后我爸打我一顿呗!”
“哈哈哈,我操!你爸怎么这样啊?喝点酒都不行啊?”陈童生讥笑我。
“我能跟你比么?你丫这有人生没人养的!”我反击他,站起来走向窗外,背对着他看着擦黑的夜色。
“你大爷的!”他笑着骂,后来表情突然正经起来。
陈童生说:“求你个事儿。”
“说!”我回过头看着陈童生。
他用手指着床头柜说:“你打开,里面有个钥匙。”
我打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看着他。
“你得帮我回我们家收拾一下,现在我们家乱的没法下脚了!我起码得在这待一阵子,我爸要是回家知道我是因为喝酒摔骨折了,非得把我那条腿也得打成折喽!我跟胡子说,可那孙子不管!你得帮我!”
我听完之后又气又笑,刚才那孙子还笑话我爸打我的事儿呢!原来他也怕挨打,而且我知道,他爸那种转业军人打人更狠,打孩子就跟上战场杀敌似的,往死里打。我真怕陈童生再骨折一次,而且我心里就盘算好了,让丛姗跟我一起去陈童生家打扫卫生,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么!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又寒暄了几句,拿着钥匙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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