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电话我一直从头至尾都是“哼哈是”,没说过别的,可挂上电话我爸就问:“谁啊?”
“我们班同学。”
“干吗?”我爸冷冷地问。
“没事,明儿约我一起出去玩。”
“女生?”
“好多人呢!后海划船去。”
第二天我没有去后海,因为压根就没有同学们去后海“荡起双桨”的事,只有我和李红颜约在月坛南门。暑假里我们俩就在这玩过,但我对那个才过了两个月的事已经记忆模糊了。
见到李红颜的时候,她正坐在一个石椅上看书,我走到她身边把她吓了一跳。
“看什么呢?”
“哎……别提了,过几天政治考试。”
李红颜脸上挂着疲惫和无奈。我坐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她眼神里还是有那种说不明白的凄迷。我知道她这样的心情完全是被学业给折磨的,进入高三好像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而在我们班里,像李红颜这种表情的同学随处可见。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上面用烫金字写着“纪念建国50年大庆”。她打开盒子,一块精致的手表映入眼帘。棕色的表带显得古朴严肃,晶莹剔透的表盘里我看见有一个红色的“50”字样。她说要让我每次看到这块表的时候都能想起她。从那以后我的左手手腕上多了一块意义非凡的手表,对我来说,这块表不仅是“纪念建国50年大庆”,还是我和李红颜感情的见证!但说实话,这块表的外观设计我并不喜欢。
“今儿你找我有事?”我坐在李红颜旁边问她。
“没什么,就是想见你了。”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发现自从丛姗出现之后,李红颜对我的依赖要比我对她的依赖更多,更大。而我对李红颜的兴趣慢慢削弱,十有八九是丛姗的原因,但是我心里还在自我辩驳:如果没有丛姗,我想我现在肯定也对李红颜没兴趣了!
“你呢?”李红颜问我。
我没说话,从嘴角挤出一点笑容。虽然没有镜子,但是我一样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有多假!我手里玩弄着装手表的盒子,低着头一言不发,而李红颜也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李红颜才又跟我说:“上学期期末考试我考得特别差,老师和我妈都特生气。”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冒出这句话,可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李红颜在埋怨我,我有点生气地说:“怎么着?赖我?”
李红颜有点儿委屈:“我不是那意思。”
“得了吧你!你不就觉得是我耽误你了么?”我不怀好意地说。
“哎呀!你别这么想!”李红颜有点儿焦急地解释着。
“行了,你甭说了!”
我站起身来,直接就要走。李红颜傻傻地坐在石椅上,也许她也没想到我会对她的话有那么大地反映。我觉得我对李红颜已经失去兴趣了,也根本不想和她在这儿约会,也许她真是无意说出那样的话,而灌进我耳朵里却异常反感。
李红颜拉住我的手,我回过头愤愤地看着她的眼睛,她凄迷的眼睛里转着泪花,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红颜这样。然后她以最快的速度从包里拿出两封信递给我,这一瞬间她的眼泪也“唰”地一下流了下来。我接过两封信,径直走了。我知道李红颜没有追过来,因为我了解她,我也能感受到李红颜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的样子,我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可怜她!一定不要回头!
到了家,我直接把两封信和手表扔进抽屉里,然后重重地关上抽屉。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我在回忆刚才发生的场景,这次和李红颜见面是自从我认识她之后时间最短的一次,也是我和她说话最少的一次。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有我对她淡淡的喜爱,还有愤恨,还有可怜。总之我当时就想,如果我没认识过李红颜该有多好,只有这种麻烦的女人才会给我带来同样地麻烦!我原本以为那天晚上李红颜会再给我打电话解释,但是却没有。
24
我清楚的记得咱们国家是自1999年开始实施五一、十一黄金周政策的。那年十一的七天长假本应该是遵照中央指示的,但学校可不管那一套,勒令我们补了3天课。10月4号刚到学校,班长就告诉我老曹让我去办公室找她。
一进办公室我就感觉到一股浓重的霉味,这股味让我一阵阵恶心。有几个老师坐在自己办公桌上吃着早点,我真不知道在这种气味的包围下这帮老师怎么那么有胃口。我看到老曹坐在办公桌前喝着茶水,看到我进来后,瞥了我一眼示意让我过来。
我走到她身边,她没有看我,喝了一口茶之后放下茶杯,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拍在桌子上。我拿起那张纸,纸上是我们全班同学在上次期末考试的成绩表,名字的顺序是按照成绩的高低排名的。我知道我自己的成绩,因为在暑假前已经公布了,我也挨过我爸打了。但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居然考了班里的倒数第七!
“王越辰。”老曹喊我名字的时候眼睛依然直视前方不看我。
“嗯?”
“你还想念么?”老曹恶狠狠地说。
老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镜镜片上闪着白色的光,我几乎看不清楚她的眼睛。
“想,想啊。”
老曹又从抽屉里抻出一张纸,然后在上面指着我的名字说:“这高中两年半,你最好的成绩是高一的时候,考班里第八,这回期末倒数第七,还有不到半年就高考,你想干吗?”
我低着头不说话。
“你能告诉我你一天到晚都干吗呢么?你要是不想念了,就甭念!甭跟这耗着,耗什么啊?少一个你这号的,我就省份心!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我依然低着头不说话。
“你呀,典型的自以为是!你还真把自己当画家啦?中国有几个徐悲鸿啊?有几个齐白石啊?自己照照镜子去!你是那块料吗!?还一天到晚做梦呢!你要能考上中央美院我也能考上!还不踏踏实实的呢?”
我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老曹有点生气地推了一下我。
“都让您说了,我还说什么啊?”我低着头说。
“我说错了你吗?!”老曹更生气了,声音提高了八度,弄得办公室里其他人都看她。
“我多余管你是不是?”老曹又推了我一下。
“您有义务管我,但您没权利管我!”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镜。
我现在回忆起这句话都佩服我自己,因为我把权利和义务的关系弄得很清楚。我就认为老师是有义务管学生的,这个没错。但是学生是一个完整的人,不是畜牲,是有人权的!他们没有权利管学生,也没有权利干涉学生的自由或者遏制学生追求理想的欲望。
“滚蛋!明儿把你爸爸给我叫来!”老曹气急败坏。
平时我要是一听请家长这话我肯定直接就慌了,因为这是老师的杀手锏,来了家长回家必挨揍。我觉得这是老师最缺德的一招,我到今天也不认为老师请家长过来是为了孩子好,也不是为了帮助孩子。我觉得只是他们单纯地想通过家长的暴力来制服我们,甚至是报复我们。但是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强硬起来,也许是因为李红颜让我心烦意乱吧,也许是丛姗让我无可奈何吧,反正这俩女人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当时我就火了。
“您先教育我吧,教育好了我再教育我爸。”我冷静地说。
25
那天半天的课我都没上,一直在办公室罚站,整整5个小时,我的两条腿就跟折了一样的疼,几乎每节课都有一些没课的老师在办公室里待着,我站累了就蹲下歇会儿。有一节课办公室里一个老师都没有,我就坐在椅子上休息。
上午第二节课间,林可跑进办公室里,拿着书装模作样地向数学老师请教问题,然后走到我身边,悄悄问我:“你怎么了?”
我白了她一眼说:“没你事儿!”
林可感觉受了我侮辱,哼了一声就走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办公室除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学生以外,一个老师都没有。我慢慢地坐在椅子上,不是我不想快,是因为腿疼得不敢用力坐。那个不认识的学生趴在一个办公桌上写着什么,一脸倒霉样。
“你丫干吗呢?”我问他。
“抄书。”他头也不抬的继续写着。
抄书这种惩罚手段我觉得是比罚站更凶狠的,这是文科老师惯用的一种整人方法。而我觉得是老师惩罚学生的方法里最无知的一种,一个学生做错了一道题,你就从书里把关于那道题的一段,甚至是一篇文章挑出来让学生抄写若干遍,这种做法只能讽刺老师自己。因为学生出错了,你不琢磨如何教会他不让他再犯错,而是用拙劣的体罚来给他加深印象,学生机械地抄完好多遍以后,只是记住了被老师罚抄书来着,但抄的是什么根本不知道。久而久之,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抄过书,但是不记得自己抄过什么知识点,然后下次还会犯错。这是我高中时候的想法,现在再想就多了一条,任何形式的体罚都是对人权的践踏,都是犯罪!
中午放学的铃声响了,老师们陆陆续续地走进办公室收拾东西,我盼着老曹也赶紧回来给我“松绑”,而老曹一直就没有出现,气得我没着没落的。也许是站了一上午的原因,我又累又饿,而丛姗地到来让我如沐春风。
“赶紧的!给我弄点水去!”我焦急地对她说。
我一饮而尽整整一瓶矿泉水,看得丛姗都很惊讶:“你这一上午都干吗来着?”
“我还想问你呢,你干吗去了?”我喝完水,大口地喘着气问她。
“嗨,别提了,我忘了今儿还得补课。”丛姗说得很轻松。
“老曹没找你事儿?”
“没有,我还没见着她呢。你还吃饭去吗?”
我叹了一口气,琢磨了一下说:“不吃饱了能认真罚站吗?走!”
说完我和丛姗走出办公室,那天中午我比平时吃的多很多,我像一个立功的将军一样使劲慰劳自己。
我嘴里嚼着馒头,含糊不清地对丛姗说:“你说,老曹那孙子是不是他妈有病?”
“你见过治好的神经病么?”丛姗反问我。
“我还就不信了,我要不考上中央美院我他妈出门让车撞死!”
丛姗笑了一下说:“说真的,你能考上么?我看你画得挺牛逼的。”
我吃了一口菜,仰起头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说:“估计没戏。”
丛姗听后哈哈笑了起来,把我羞得面红耳赤。这时候丛姗口袋里的呼机响了,她拿出来看了看说:“明天24度。”
“我看你这呼机也就看看天气预报了吧?”
丛姗说:“谁说的?还能看表呢!”
说完我们俩都笑了起来,我拿过她的呼机问她:“给我玩几天吧。”
“有人呼你?”丛姗怀疑地看着我。
“你呗!”
丛姗难得地害羞了一下,低下头喝了一口汤。
我知道你要问我,呼机不是从林可那抢的么?那是我骗彭小瑛呢,林可压根就没给我呼机,我也压根没有抢林可的呼机然后等李红颜呼我。其实呼机是丛姗的,我拿走她的呼机是等她找我,在丛姗面前我觉得有点儿恬不知耻的意思。
26
那天一下午我没有去办公室罚站,而是自觉地到教室上课去了,因为我才不会傻了吧唧地在办公室站一天等老曹回来。当老曹下午出现在自习课上的时候,她看见我跟没事人似的坐在椅子上,她怒了。她觉得她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她觉得我侮辱了她的人格,她把我拽到办公室一顿臭骂。
同学们都已经放学了大概半个小时,我才走出办公室。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看见丛姗在桌子上趴着睡觉,教室里还有几个同学值日。我拍拍丛姗的胳膊,她从桌子上抬起头,脸的一侧被压出了很多红色的印儿,我向她做了一个“走吧”的手势,然后拎起书包走出了教室。当我们到了校门外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红校服推着自行车的女生,她愣愣地站在那,翘首企盼着我地到来。
我刚被老曹骂完心里其实是很郁闷的,但当我看到“红校服”的时候一下就豁然开朗了。这种感觉就像98年我每天去学校门口找她的时候一样。只是我没想到李红颜会在我和她发生摩擦后的第二天就来找我,我努力抑制住兴奋,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而且最最最重要的是丛姗在我旁边,这是丛姗和李红颜第一次见面。我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所以我决定假装不认识李红颜。
我走过她身边理都没理她,一直往前走。我听到背后李红颜把自行车车梯子踢上去的声音,我知道她跟过来了。我故意加快脚步,但李红颜就一直推着自行车跟在我身后,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盯着她,李红颜则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问她:“你怎么来了?”
李红颜依然低着头不说话,当时我真怕丛姗起哄架秧子问“这是谁?”之类的话,可聪明的丛姗却非常识相,她热情地对我说:“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