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李红颜不可能骗我没写说写了,可我又确实没收到信。有两种可能,第一就是信没有寄到,第二种可能就是我的信被人拿走了!而我们之前写信都如此规范,从来没有寄不到对方手里的时候,而且我们学校传达室的老头为了工作不出差错,保管信件非常小心,如果写清楚班级的他会亲自送过去,如果没有写清楚的,他会把收信人的名字写在一块小黑板上挂出来,然后把信件都自己收好等人来取。我突然觉得我的信肯定是被人偷了,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丛姗或者林可,这毫无疑问。但我很快排除了林可,因为我和李红颜认识一年多了,信件无数从来就没丢过。那天我和李红颜后来地聊天,我一直都心不在焉。
21
第二天,我一早就到了学校门口,看到传达室窗户上挂了一块小黑板,窗台上还摆着一些信件,我挨个查看。当发现没有我的名字和我的信之后,我走进传达室。
传达室里没有人,桌子上放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子,里面沏的茶还冒着烟。这时从我背后传来一个外地的口音:“啥事儿?”
我回过头一看,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老头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铝质饭盒和筷子,上面都滴着水,显然是刚刚刷过。我端详这个老头的脸,发现我没见过他。
“我找找我的信。”我对他说。
“都跟外面呢。”
老头指了指传达室外面的窗台,然后把饭盒放在桌子上,擦了擦手。我对他的态度有点儿不满意,我没好气地说:“外面没有!”
“那就没有!”老头居然也开始不耐烦。
我刚要发飙,突然听见传达室外面有人喊:“孙大爷把气筒给使使。”
我透过窗户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老师推着自行车站在传达室的外面,我走出去,来到他身边。
“老师,我问您个事儿。”我对男老师说。
这时候孙大爷也从传达室里面出来了,把气筒递给他。男老师一边给车带子打气一边问我:“什么事儿?”
“咱传达室以前的大爷呢?”
“走了,回老家养老去了。”
说完,男老师把气筒还给孙大爷,推着车走了。我则愣愣地站在传达室门口,看着陆陆续续进来的学生。我知道,我的信肯定是被人偷走了,是因为这个大爷工作不负责导致的。
我的火一阵阵往头上蹿,我转身冲进传达室,大声对老头喊着:“你他妈怎么干事的?”
“啥!你再说一遍!”老头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的信都他妈丢了两封了!你给我找去啊?”我埋怨的口气一浪高过一浪。
“我哪儿给你找去!”
“废话!!你就不能查查来拿信的学生证啊?”
老头一下让我说地哑口无言。我其实认为丢了李红颜的两封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经都是传达室的大爷亲自给我送过来,而面前的这个老头渎职了态度还如此恶劣,所以我才发这么大的火。而那天下午在学校后门的小树林里,我和丛姗第一次发生了争执。
“你知不知道偷东西是犯法的?偷别人信件更是犯法!?”我生气地质问丛姗。
“那你能给我解释解释李红颜是谁么?”丛姗不服气地说。
“你他妈管得着么?”我被彻底激怒了。
丛姗则漫不经心地点着一根烟,说:“信跟我们家呢,礼拜六来我们家拿吧。”
说完丛姗转身就走了,这个背影又让我想起《英雄本色》的周润发,只是这次我没有佩服丛姗的风度翩翩,而是被丛姗地扬长而去气得火冒三丈。后来那天下午我又跑到实验中学门口把这件事气愤地告诉了李红颜。
李红颜问我:“丛姗为什么拿你的信?”
“我他妈哪知道那个神经病怎么回事儿!”我愤愤地说。
“算了,你别生气了。高三这一上来作业特别多,我也没什么时间了。”李红颜安慰着我。
“那这样吧,以后你写了信就直接给我,别寄到我们学校去了。”
李红颜有点儿失望地看着我。
我又说:“我们学校传达室又来了一个傻逼看门儿的,极其不负责!给他也得弄丢了!”
22
到了周六的时候,我骗我爸说上了高三以后每周六都要去学校补课,然后顺利地逃出了家门,坐上了去往丛姗家的公共汽车。丛姗家住中央音乐学院那边,离我家不太远,我一路上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但是心里却忐忑不安。我知道丛姗的脾气,也知道她那铁齿铜牙的厉害,所以琢磨着到了她家该怎么跟她对峙。
丛姗她们家在当时很不错的小区,她说这是她二姨的房子。她二姨在加拿大工作常年不回来,所以就把房子借给她妹妹住了,也就是丛姗她妈。进了小区就能看见一辆一辆的豪华轿车出出入入,还有几个穿着讲究的保安在小区内巡视。这比李红颜她们那针织厂大院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上了电梯,这时候一个中年妇女牵着一条狗也走了进来。那条狗看见我,就过来闻我,可能她的主人怕它咬我,就使劲牵着它,还一直喊着它的名字。现在我知道这种狗的名字叫贵妇,但那时候不懂,只看见这条狗的毛卷卷的像羊毛一样贴在身上,真他妈寒碜!
我出了12层的电梯,敲响了丛姗家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儿丛姗才打开门,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转身往屋里走。我只看到了她的一个背影,她穿了一件很薄的睡衣。我走进客厅换了一双有点儿不合脚的粉色拖鞋,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这是我第二次来丛姗家了,上次是在半个月以前的暑假里。半个月来丛姗的家没有任何改变,就连上次茶几上摆着的一袋打开的薯片都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袋子的姿势和角度都和半个月以前一模一样。沙发上和椅子上撒乱着很多女人的衣服和内衣,坐在地上的盆景也好像很久没有浇过水。一台29寸的大彩电的荧光屏上落了一层厚厚的土,似乎常年没有人打开过。烟灰缸里的烟头比上次来多了一些,烟灰被弹得乱七八糟。总之,丛姗的家虽然很大,但是很杂乱,一进去就给人一种很闹心的感觉。这和丛姗干净时尚的外表极为不符,这又不免让我想起陈童生那个外表邋遢家里却一尘不染的家伙。
我从屁股下面抻出一本褶皱的杂志,这本杂志被人坐得严重毁容,我打开它还发现里面被撕了很多页。这时候丛姗叼着一根烟,头发蓬乱地从卧室走出来。
“这怎么都撕成这德行了?”我问她。
“有时候在这儿吃饭,就撕了垫骨头什么的。”丛姗松软地一下瘫在我旁边。
“你妈呢?”
“好几天没回来了。”丛姗从茶几下面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半瓶。
我当时就想,如果我生在这个家庭该有多好,家长三天两头不在家,他们比你还疯。见面就塞钱,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一不足的是我不希望缺少父爱什么的。但是当你看到丛姗家的环境再看看丛姗的性格,你就能印证一句话:成长在单亲家庭的孩子不是极懂事、极上进,就是极调皮、极堕落。丛姗当然属于后者。
“信呢?”我问。
丛姗闭着眼睛靠在沙发背上,嘴里叼着烟的烟灰已经烧得很长。我推了一下她的大腿说:“说话啊。”
“你怎么那么猴急啊?”丛姗微微地睁开眼睛说。
由于说话的缘故,长长的烟灰一下就断了,半截烟灰掉在她胸口的睡衣上。可丛姗完全不以为然,我则帮她掸了弹上面的烟灰,然后把她嘴里的烟拿下来捏灭在烟灰缸里。我一本正经地问她:“能告诉我么?干吗拿我信?”
丛姗从睡衣兜里又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我一下又给她拿下来。丛姗看了我一眼,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正眼看我,然后默默地说:“她根本不适合你。”
“那你适合我啊?”
我问出这句话也不怕丛姗生气,因为我根本没把她当成我的女朋友,她肯定也知道。而且丛姗也未必把我当他男朋友,我觉得她这种人对这种事根本不在乎。
“中庸的人就适合找一个管得住你的。”
“丛姐,您说话别这么深行么?”我冷笑着问她。
丛姗叹了一口气,好像有点儿失望,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等待着丛姗“语出惊我”。
“我没见过她,但我一看那信我就知道她是一特纯的人。你丫配得上她么?”
丛姗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当她那种鄙视的眼神和我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被严重刺伤了,除了尴尬地低下头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知道,在丛姗面前我装不了纯洁,因为我和她已经都不纯洁了我还装什么?再说丛姗是什么智商?我玩不过她。
丛姗从卧室里出来,扔给我两个信封,我则坐在沙发上一脸倒霉样。
“看吧,你不想看么?”丛姗站在那一边刷牙一边说。
“看什么呀?算了。”
“别介!看吧,省得你后悔。”
丛姗越是这么不依不饶地将我,我越不能看,而且我打心眼里也觉得没有看的必要了。在丛姗面前,我似乎被这个女孩扒得体无完肤。我有点儿下不来台,我愤怒地将两封信撕得粉碎。
“撕什么啊!?我还垫骨头用呢!”丛姗假装愤怒,实则是严重地挑衅。
“一边儿去!”我无奈地说。
然后丛姗笑着走进卫生间,等她出来的时候,穿在身上的睡衣不见了,只穿了黑色的内衣,坐到我面前说:“她知道我么?”
“不知道。”我有点儿不耐烦地说。
我知道丛姗所谓的“她”当然是指李红颜,其实自从我认识丛姗之后,在李红颜面前丛姗的出镜率是非常高的,几乎每次都要提及。我当时撒谎完全就是无意的,但后果却不堪设想。
“是么?那她干吗在信里说少让你和我在一起待着?”丛姗问我。
我听完之后羞得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李红颜从来没在我面前评价过丛姗,更从没说过她任何坏话,每次都只是微微一笑或者不理会。也许是在李红颜面前我把丛姗说得有点太痞了吧?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她会在信里跟我提这个事,难道我自从暑假之后很少去实验中学找她,她察觉到了?
我惭愧地说:“也提过几次……没说什么。”
丛姗笑着靠在我的肩膀上,摸摸我的脸说:“傻蛋我骗你呢!其实她没说!哈哈!”
在不到3分钟的时间里我骗丛姗一次,但丛姗用“敲山震虎之计”很快识破了,而且骗出了我在李红颜面前提过她,甚至说过她坏话的事实,一箭双雕!我想生气,但根本气不起来,因为在那个情况下,我觉得更多的是自愧不如。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是天底下最不爽的事儿,而且实在是跌份到极点。
今天我已经26岁了,当我再回忆起丛姗当年对我说“中庸的人就适合找一个管得住你的”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她就像一个半仙儿一样!的确,最后我确实找了一个管得住我的人,那就是彭小瑛,一个“外表江南水乡,内心东北平原”的女人。因为论智商我没比她高很多,所以我不太敢跟她玩什么心眼,而且彭小瑛的性格要比一般女人刚烈些,管住我是绰绰有余的,我怕我“玩火者必自焚”。所以丛姗那句话是道出了天机,而且把我的归宿都给算好了!
也正如丛姗所说,我不配李红颜。因为她太优秀了、太真诚了、太纯洁了,对于她来讲,我应该“挨千刀儿”。而我也配不上丛姗,从当时高中生的智育来看她就那么聪明了,那现在肯定是令人发指的程度了!和她在一起,我属于智障人士。所以丛姗说“找一个管得住你的人就行了”也完全是为了我的幸福。
后来那天我们又相安无事了,而且我第二次在她家和她亲热了。不是我已经对“偷信事件”无所谓了,而是我知道有所谓也没辙,那天我和丛姗地对峙以惨败告终。但后来我和她亲热的事儿现在想起来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我其实挺恨我自己,真他妈没出息!
从那次之后,我几乎每周六都会去丛姗家“补课”,丛姗也成为了我不折不扣的“炮友”。虽然这之间也见过她妈,但她妈觉得一个男生来她家没什么可意外的,而且非常识相地避嫌,这是最让我吃惊的事!
23
99年的“十一”,祖国迎来了50岁生日,举国欢腾。我们全家在电视机前观看阅兵式,当海陆空三军整齐地走过天安门广场,当一辆辆坦克和装甲车呼啸而过的时候,我能隐约看见我爸眼睛里的泪花。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激动,这是让我非常意外的。我觉得要是陈童生他爸或者胡子他爸看见当兵的就流眼泪还有情可原,我纳闷我爸跟着起什么哄?而我爸也似乎察觉了这一点,偷偷地擦干挂在眼角的眼泪。
这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我妈接起电话:“喂……哦……等一下啊,越辰。”
“喂?”我从我妈手里接过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李红颜的声音,我接到她的电话心里还真有点激动。
“明天你有空么?”李红颜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