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我跟学校周围的姑娘小伙都熟识了,大家有时没事就到学校里来玩耍,陪我打乒乓、聊天,只有他站在屋角,把短暂的视线投来,感到我们有所察觉时,就匆匆折回屋里。
朋友们告诉我,者染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在家里帮父母经营磨房和油坊,谈了一个女朋友,就住在河沟对面,但是他不喜欢,因此心情总是不好,我心里不由涌起一丝同情。
者染的母亲对我像闺女一般,我想一定得帮帮这个小伙子走出阴影。我放学无事就到者染家里去串门,者染的妈妈把我当成心理医生,高兴得不得了,者染虽然腼腆,看样子也还是挺欢迎我的,毕竟是年轻人,很容易就谈到了一起,渐渐地,者染也要到学校里来,和大家一块儿玩耍,聊天。
者染告诉我,他本想去打工,可父母只有他一个独子,不放心他外出;他想去复读,成绩却不是很好;他不想像羌寨其他的年轻人一样早早结婚,父母给他定了亲事,所以心里很烦躁。
我笑着说,这是多大的事情?你看我,一个女孩子,分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一点也不消沉呢。者染摸了摸脑袋,说,我连个妹子都不如,好惭愧啊。很快他就走出了忧郁的阴影。
春节过后,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那天我正带孩子们在操场上体育课。者染穿着一件新衣服,捧着两束鲜艳的羊角花,从山上跑下来,红着脸走到我的面前,双手有些颤抖地递给我,我惊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孩子们拍着手笑道,冯老师要当新媳妇了,冯老师要当新媳妇了。我慌张地摇手拒绝,者染,你开玩笑吧,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者染眼中闪烁的星光黯淡下去,尴尬地低着头匆匆离开了。者染应该知道,这羊角花在羌家代表最神圣的爱情,怎能乱赠送,又岂能乱接受呢?
一周,两周,者染不再到学校来了,我从尴尬中走出,觉得应该去看看他,向他解释,男女之间的关心和爱护不一定就是爱情,还有友谊。还应该告诉他,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当我敲开者染的门时,他母亲告诉我,者染跟着叔叔到缅甸伐木去了,挡也挡不住,临走时再三叮咛不能让你知道。
半年后,因为伐木时发生了意外,者染回来了,不过是装在了小小的骨灰盒里,被埋在了曾经采摘过鲜花的那块山坡上。
每当春来,每当羊角花开,我都在想,是不是能有更好的办法,让美好的事物不染上凄凉的色彩呢?
喜鹊不在了,但它凄惨无比的叫声久久回响在我的耳边,很长时间里,我都不敢再去那棵树下。
殉情的喜鹊/潘勇
有一种大灰喜鹊是建筑专家,很会筑巢。它们在外面衔来许多干树枝,一根根搭在树杈上,建成圆球形碉堡状巢穴,有墙有顶,浑然一体,只留下一个洞口进出。这种大灰喜鹊个头大,成年的有一二斤重,现在几乎绝迹了,很少看得到。我曾经伤害过一对大灰喜鹊,那件事让我至今不能忘怀。
那年弟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买了一支气枪,整天在外面瞄来瞄去,常常穿梭在树林里、马路边、屋檐下,到吃饭的时候我得到处叫唤才肯回来。他眼力好,提枪出去一会儿总有“收获”,大到野鸡小到山雀,当然大部分“猎物”是没什么用处,炫耀一番便扔掉了。我眼力差,找不着鸟儿,只能经常对着酒瓶、树干瞄准射击。
一天我提枪来到后山一棵大树下,看到树上大灰喜鹊垒了一个好大的新巢。树枝上两只大灰喜鹊可能是新婚夫妇,它们一边喜气洋洋地忙着布置新居,欢快地鸣叫,一边敏捷地在树枝上跳跃嬉戏。
大灰喜鹊身体肥硕,加上树也不高,我端起气枪瞄准,心想这回应该可以打中吧。透过准星,其中一只大灰喜鹊的白肚皮暴露无遗。我像平时打酒瓶子那样,轻松一扣扳机,“砰”,随着枪响,大灰喜鹊惊叫一声,扑棱棱往上一蹿,随即像一块泥巴从空中一头栽下来,另一只大灰喜鹊吓得飞去老远。
我兴奋地跑上去拨拉几下地上的大灰喜鹊。喜鹊紧闭双眼,羽毛蓬松,身体还是温热的,已经没气了。头顶上盘旋着另外一只无助的大灰喜鹊,它发出声声凄厉的叫声,不断地哭诉它们往日的温馨,不断地抗议我的残暴。
我的心开始颤抖了,我的高兴劲儿一下子被凄厉的叫声湮灭了。本来它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无忧无虑,是我让它们瞬间分离在阴阳两界,永远不能相见。死了的带着世间的留恋痛苦地走了,活着的被无限的牵挂和思念魂牵梦绕。我懊悔极了,觉得自己无比残忍,活活拆散一对恩爱夫妻。
另一只大灰喜鹊成天在附近的树枝上叫唤,不吃不喝,叫声一阵阵传入人的耳膜,令我寝食不安,深深自责。就这样,大灰喜鹊不停地叫唤了整整一周。突然有一天不叫了,我感到奇怪,跑到树下去看,发现喜鹊已经掉在树底下,死去多时了。它干裂的嘴角渗出的血迹已经凝固,零乱的羽毛没有光泽,提在手里轻飘飘的,瘦得只剩下皮包着骨头。
那一刻我的心为之震撼,大灰喜鹊为了坚贞的爱情,为了抗议我的残暴不惜以身殉情,我想我会负疚一辈子的。喜鹊不在了,但它凄惨无比的叫声久久回响在我的耳边,很长时间里,我都不敢再去那棵树下。
从此以后我没有再摸过气枪,也恶狠狠地阻止弟弟去打鸟儿。弟弟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他那么凶,再也不敢当着我的面出门打鸟儿了。
我平生打的第一只鸟儿,也是我打的最后一只鸟儿。每次看到树枝上快乐鸣叫的小鸟,我就想起那对大灰喜鹊夫妻来,心里便隐隐地痛。
这是平静水面下深处的激流啊!
淡淡的深情/常跃强
母亲赋予我生命。她只有我一个儿子,不可谓不疼,也不可谓不娇。然而好多年,母亲对我总是淡淡的。起初我不甚了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渐渐地对慈母之心有了一些理解。
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考上了大学,且还是个中文本科。在我那个偏僻的小村子里,这是开天辟地第一个。左邻右舍的道贺声中,一片“啧啧”,“啧啧”里还含着惊诧!嗜酒如命的父亲,天天与乡亲喝到一醉方休。酒后吐真言:“没事了,往后这就没事了!”随后便要我去亲朋好友家一一拜别,那意思里也带有一点儿炫耀。只有母亲总是淡淡的,不见她多么喜,也不见多么愁。她戴了老花镜,在暖暖秋阳里给我缝新被子。我走过去,她听见了我的脚步声,目光从老花镜上方探出来,淡淡地一笑,又继续埋头缝被子。我说:“妈,我要上大学去了!”母亲说:“我知道了。”没有鼓励,没有过高的期望,连声音也是淡淡的。
上路的那天是个好晴天,母亲提着提包送我出了大门。出大门也就是走了三五步,母亲就把提包递给我,说:“你走吧……”而后便是很决断地转身,硬朗朗地走回去,院里葡萄架的叶子遮住了她的身子,我只看见淡淡的身影。
在车站上,见一些同学的父亲来送行,依依惜别,千叮咛万嘱咐,父母和儿女的眼睛里都注着一泡泪。我孤零零的,便觉得很委屈。上了车,我赌气坐在一个角落里,谁也不理,埋头读书。车开动了,一些同学掏出手绢擦那红肿的眼睛。我反倒觉得赤条条无牵挂,心里轻松,行动潇洒!
大学四年,花开花落,一连串长得令人发腻的日子。读书读烦了,作文作累了,每每对窗呆坐便想起母亲。小时候,母亲一眼看不见我就满街喊;喊不应,就往水井里看,到池塘边去找。我忽然猴一样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母亲就笑骂一声,巴掌扬起来要打,但落下来却极轻,拍打掉沾了一身的泥……温馨的回忆,常使一颗心阵阵发热,泪就在不知不觉中从腮边滑下来。于是便想立刻动身,风雨兼程,扑进母亲的怀抱里。当收拾提包的时候,母亲淡淡的神情渐渐在我眼前幻现得清晰,心也就逐渐凉了,终于叹出一口气……
我结婚后,偕妻回老家探望父母。正值隆冬,又下了大雪,天短夜长,一家人围炉闲话。说起我当年上大学的事,母亲就说:“你上大学以后,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死了,我一哭哭了个没气……”妻子抿着嘴笑,父亲笑得扭过脸去,连母亲也忍不住笑了。只有我笑不起来,甚感惊讶。回想我刚到家那天,母亲悄悄问我的那句话:“她也舍得烧一顿肉让你吃吗?”一刹时我若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母亲在我去上大学的那些漫长的日子里,她该会如何的牵挂和思念她的儿子呀!她知道她的儿子是个心浮气躁的人,这自然又给她添了一份担心。母亲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出嫁了还在农村。方圆三十里路困住了她的脚步。在我上大学之前,母亲只进过一次县城。以母亲对外部世界的有限的认识,她不知道她儿子去上学的这个地方究竟有多大,是非多不多。日思夜想,坐卧难宁,思念伴着惊恐默默地郁结在她的心里。于是某一夜,噩梦就扇动着黑色的翅膀朝她飞来了。试想一个连媳妇舍不舍得让她的儿子吃一顿肉菜都挂念着的母亲,这样的母亲,活得该有多累呀!
尽管我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然而在母亲的眼里是金贵的。她最了解她的儿子,她知道她的儿子有一颗易于动情的心,怕儿子分心,不让我牵挂她,才总是淡淡的。要硬下这样的心肠,忍受这样痛苦的折磨,需要多么坚韧!
——这是平静水面下深处的激流啊!
经历失败之后,她跌入了自卑的深渊,决心以后再也不唱了,谁叫她唱,她就跟谁急。
为了父亲的心愿/姜钦峰
她出生在台湾东部的小山村,那是个相对封闭的世外桃源,民风淳朴,人人都爱唱歌跳舞。在这片青山绿水的滋养下,她从小就天资聪颖,能歌善舞。
在她上中学时,父亲突然病倒住院。家里兄妹九个,她排行老七,大的都在城里工作,小的太小尚需大人照顾,于是她自觉承担起了照顾父亲的责任,一边上学,一边跑医院。在病房里,惟一能打发时间的就是电视,父亲最爱看“五灯奖”歌唱比赛,每逢周末一定会准点打开电视。在当时,这是全台湾最火的一个节目。她小小年纪,却孝顺懂事,一有时间就陪父亲看电视,然后一起讨论谁唱得好,谁唱得不好,只有这时,父亲阴郁的脸上才会露出少有的笑容。那天,父女俩又一起看歌唱比赛,父亲忽然说:“看了这么多比赛,我发现她们都不如我女儿唱得好,你也可以去试试啊,一定行的。”父亲满含期待地看着她,眼里尽是疼爱,他心里,再没有比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女儿更开心的事了。
那时,她还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只觉得唱歌能带来快乐,所以喜欢。参加比赛,还要到电视上唱歌,她连做梦都不敢想。在她看来,能在电视上唱歌的人都是不可思议的,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遥不可及。起初她说不敢去,可是父亲的心愿日益强烈,她又改变了主意,心想只要能让父亲开心就好,唱就唱吧。她壮起胆子,叫哥哥帮她报了名,准备去台北参赛。“五灯奖”歌唱比赛是一档电视娱乐节目,形式类似于现在的“超级女生”,参赛者必须经过五轮淘汰赛,称为“五度”,每一轮又分为五个小环节,称为“五关”,只有经过“五度五关”才能决出最后的总冠军。
她从未对比赛抱任何希望,心想只要父亲能在电视上看到自己,让他高兴就够了。可是想不到,她竟然越唱越勇,一路过关斩将,闯到了“四度五关”,离冠军仅有一步之遥。她每个星期去一次台北参赛,回来就去医院陪父亲。看到女儿越唱越好,父亲一天比一天高兴,还拉着医生和护士一起看比赛,“看,那个就是我女儿!”那段时间,父亲仿佛什么病都没了。可是,越到后面比赛越加激烈,她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在“四度五关”的比赛上,当她唱到一半时,因为心情紧张,忽然忘了歌词,被淘汰出局。她哇的一声,蹲在台上哭了,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对不起满怀期待的父亲。
经历失败之后,她跌入了自卑的深渊,决心以后再也不唱了,谁叫她唱,她就跟谁急。唯有父亲的话她从不顶撞,父亲说,“你差一点就成功了,多么遗憾啊,我们都希望看到你站在最高领奖台上。”随着病情日益加重,父亲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她变得讨厌唱歌,原本是一件快乐的事,却被比赛弄得那么残酷,毫无快乐可言,可她更不愿让病中的父亲失望。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半年后,她硬着头皮再次报名参赛。
由于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她唱得更好,一路晋级。越到比赛尾声,她就越兴奋,她知道父亲一直在看着自己,父亲的心愿马上就能实现了。可就在那时,父亲突然走了,她的精神支柱轰然坍塌,觉得父亲看不到了,再唱下去毫无意义。她逃回了家,决定放弃比赛。母亲说,“傻孩子,你以为父亲走了就看不到你吗,其实他还在看着你,如果你能完成他的心愿,他一定会高兴的。”她如梦初醒,又回到了比赛舞台,为了父亲最后的心愿,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拿到冠军。十几天后,她捧回了冠军奖杯,跪在父亲坟前,泣不成声,“爸,女儿拿到冠军了,这个奖杯是给您的!”
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到,正是这个奖杯,把她的歌声带出了大山,为她的人生掀开了崭新一页。而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女儿的孝心,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这个女儿的名字叫张惠妹。
我是蚌,谎言是砂石,因为外婆,使我能够执着地坚持将粗糙的砂石变成美丽的珍珠。
还愿/孙玉砚
真没想到,一个谎言,竟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从小由外婆带大,是外婆精心培植的一株小苗。她盼望的是我走向成熟和收获的那一天,即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我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捧着奖状度过的。这常常令家人十分欣慰。
进入高中后,繁忙的学习和朦胧的爱情不期而遇了。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期末考试,我跌到了班上后十名。外婆因此病倒了,而我却没有回去看她。
上到高三那年,我的成绩一落再落,有两门功课还亮了红灯。这一年,外婆一直病不离身。母亲来校给我送东西时,常常提到外婆的病情,我却从未在意。直到有一天母亲匆匆赶来,告诉我外婆病危的消息。
当我赶到医院时,外婆已处于弥留状态,但她还是拉着我的手,不停地问:“砚子考上了吗?”母亲望望我,低头附在外婆的耳边,哽咽着说:“她考上了,考上了。”外婆脸上绽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我与母亲却泪如雨下。两天后,外婆平静地去了。她老人家终究未能看见我实现她的愿望。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个谎言一直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使我在痛苦中醒悟过来。
回校后,我收起了所有的情感,开始了另一种有意义的拼搏。在很多寂静的深夜里,我从书本上抬起酸胀的双眼,外婆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目光中浮了起来。心中便感到隐隐作痛,于是又坚持学下去。那一年高考时,我以5分之差落榜。我没有放弃,也不敢放弃。我知道,放弃了努力,我将终生逃不出那个谎言的阴影。我进行了又一次不懈的拼搏和努力,又多了多少个早起晚睡的日子。八月,我来到外婆坟前,轻轻地放下刚刚收到的录取通知书,放声大哭。
记得有一篇文章里说过,当砂石进入蚌体内时,它曾经那样痛苦不安,最后在它不断的磨砺与挣扎中那粒粗糙的砂石竟然变成了一颗晶莹夺目的珍珠。
我是蚌,谎言是砂石,因为外婆,使我能够执着地坚持将粗糙的砂石变成美丽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