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车前灯,她看清一个白衣白裤的男孩子坐在地上揉着脚踝。
“你没事吧?”她蹲在他身旁问。
男孩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灯光下是一张典型的亚洲面孔。她欣喜地问:“你是中国人?”男孩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她把他扶起说:“小弟弟,我送你回家吧,这么晚了不安全。”
“说谁呢,谁是小弟弟?”这是男孩目前为止说的最完整的一句话。
“你啊。不上车吗?”白可没有意识到她用词的严重性。
男孩站在车门外,嘀咕了一句什么才坐进车里,用力甩上车门。
“你家在哪儿?”白可问。身旁的人一直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遍,“你是住在这附近吗?”
“啊?哦,我家在前面的塔尔撒市,沿着这条路开半个小时就到。”男孩说。
“别紧张,我不是坏人。”
“嘁。”
男孩别过脸,心想当坏人也是要有天赋的。他刚刚不说话只是因为太兴奋。
他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玫瑰骑士,还坐在她的车里,这感觉很奇妙。
在他思考的时候,白可看了看他的侧脸,没有发现米奇说的“种子”。微微叹息,她看向前方问:“哎,我叫白可,你叫什么?”
“白重九。”男孩含糊地说。
“白红酒?”白可看他一眼说,“好特别的名字。”
“是重九不是红酒,”男孩没好气地解释,“重九就是双九,九九归一,是圆满的意思你懂不懂?”
“那为什么不直接叫白圆满?”
“白圆满!”男孩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用这么土的名字配他这么酷的脸,“算了,你这种智商说了也不明白。”
男孩看向窗外,他对自己的本名“沈重九”并不是很满意,想了想还不如叫沈红酒。
“是这里吗,红酒?”白可放缓车速问。
重九面上不高兴,心里也无甚反感,指着前方说:“再往前开一点,右边那栋门口挂着橄榄枝的就是我家。”
停下车,白可对重九微笑,重九看着她面无表情。等了一会儿,白可问:“你不下车吗?”
“你不进来坐坐?”重九说。
“这……”
“都已经这么晚了,反正你也要找旅馆,不如就在我家住下。放心,大家都是中国人,我不会害你。”
听他这么说,白可动了心。她找个空地停好车,跟随重九走到他家楼下。
来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瘦中国女人。她一看是重九,非常热情地把他请进去,像他们是来做客的。
屋子里并不宽敞,一套沙发加上一个壁橱就差不多挤满了。屋主似乎很不会设计空间,墙壁上挂满了大小的照片,让局促的客厅更显凌乱。
白可看着那些照片发愣,女人问她茶好不好喝,她完全答不上来。
女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墙壁,笑着说:“那是我丈夫。他在几年前过世了。我每天都和我儿子看着这些照片怀念他。”
白可一下站起来,受到蛊惑一样直直地走向墙壁。她伸手摸着照片中男人的脸,又缩回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真实的疼痛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她扶着墙颤抖着声音说:“阿姨,请问叔叔叫什么名字?”
“他叫白建国。”女人说。
“白建国!”白可捂住嘴,滚烫的泪打在手背。
“怎么了这是?”女人笑着做出不知该如何安慰的样子。
“他是……我爸爸。”白可哭着说。
女人表现出应有的震惊和恰到好处的悲喜转换。她轻轻拥抱住白可说:“这真是上帝的旨意。”
“那么,你是我弟弟?亲弟弟?”白可望着重九。
重九走过来,姿势僵硬地把她们抱住。
原本以为这世上除了唐一路,她已经没有其他牵挂,神的恩赐,她居然遇见了自己的亲人,他们有真正的血缘。
根据女人所说,她姓陈叫陈敏。那时白建国以为白可和她妈妈已经死了,国内消息不通,无法查证。为了拿到绿卡,他和陈敏假结婚。一次意外,他们有了关系,也有了孩子,就这么一起生活下来。没几年,白建国死在一次桥体坍塌事故中。陈敏没有再婚,独自抚养儿子长大。
听到父亲与另一个女人结婚,白可是有些别扭的。但想到他人都已经去了,陈敏带着孩子也不容易,也就不再计较。陈敏请她留下来,大家像一家人一样生活。
她说了要去德州找人的事,陈敏劝她说,男人都是不可靠的,说不定她丈夫已经有了别的女人。白可不相信,坚持要上路。
是重九把她留了下来。作为她唯一的弟弟,他恳求她与他共同生活一段日子,慢慢了解彼此,建立感情。还说了些诸如父亲如何想念她们母女,如何地幸福并内疚着。他流利地说着事先编好的谎言的时候,真相总忍不住从心中跳出来。那个叫白建国的男人因为思念妻儿半夜喝得烂醉倒在铁路上,一辆火车恰好驶过。
如今,他的尸骨和众多无名的卧轨者一样被埋在铁轨旁杂草丛生的荒野里。而墙上的这些照片是他生前特意拍下来为了寄给远在中国的妻儿的。想到这些,重九心中有稍微的愧疚,但很快便被压下去。
住下来的第一晚,她梦见了妈妈,梦见她和爸爸站在一起。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妈妈就在身边,现在,她带着爸爸一起来了。
她闭着眼微笑。
这笑容落在门外人的眼睛里格外愚蠢。
“你演得很不错。”重九对身后的陈敏说。
“我可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好了小少爷,记得把钱打进我的银行账户,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