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打着呵欠走进房间。
重九关好白可的房门,走到客厅里拿起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的人说:“她怎么样?”
他想都没想说:“很好骗。”
“不要小看了她。”
“如果我把她骗到七月四号,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微型电子计算机。”
“没问题。”
得到男人的保证,他挂掉电话。
安静的客厅里洒着月光,墙上照片里的男人悄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重九与他对视良久,忽然笑了一声,说:“爸爸?妈妈?姐姐?”
这些称呼对他来说是这么陌生。
翌日清晨,他迷迷糊糊地走下床,一时间忘记自己在哪里。经过厨房时,看到白可站在桌前弓着身子,不知在干什么。对这个女人,他总有种奇妙的熟悉感,特别是在她叫他红酒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他早已从一大堆资料中了解了她的方方面面,又或许是因为她的外表正是他喜欢的女孩子的类型。
“你在做什么?”他走到她身旁问。
“哦,你起床了。我给你们做了早餐。”她说完,又把头低下去,过了一会儿说,“我在听他们唱歌。”
“谁?谁在唱歌?”他俯过身,看到她耳下放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杯,杯子里盛着褐色的液体,一个个细小的气泡缓缓浮上来。
“你听。”她把杯子拿到他脸旁。
他闻了闻,发现杯子里装的是可乐。在她的催促下,他把耳朵放到杯口,心想他为什么要陪她做这么幼稚的事。听了一会儿,他开始明白白可说的是什么。
杯子里像是有另一个世界。就好像我们看着灰尘在晨光中安静飞舞,你会很好奇每一粒尘埃是不是都有一个生命,它们飞舞之时会不会相互交流。而他耳下的杯中,正是安静上升的气泡们的琐碎话语。
听着还挺有意思。他不自觉钩起嘴角,随即意识到自己有多傻,立刻放下杯子说:“无聊。”
白可趴在桌上看着杯子说:“第一次喝可乐是在船上。我和妈妈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把它倒在杯子里研究。先是看,再是闻,然后听,我们还以为这是个液体玩具。”
她脸上都是怀念的神情,这让他莫名觉得温暖。
站在门边多时的陈敏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微笑,笑完才反应过来,暗叹自己入戏太深,正要走,白可的话让她停住。她听到她说:“红酒,你一定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对阿姨好,不然你会后悔的。”
如果她的女儿也能这样想,该多好。
平平淡淡地,他们一起生活有半个月了,每一天从白可做的早餐开始,到陈敏做的晚餐结束。两个女人相处融洽,不时合伙欺负家里唯一的男人。
从开始的尴尬到后来的乐在其中,重九很长时间没有体验过这种家的温馨了。
因为小时的一次意外,他拒绝和父母接触已经有六年。
那是一次地震,他和几个不相识的人被压在石块下。他的父母赶来以后不是先救他,反而是最后才顾虑到他的死活。从那以后,他对他们不再信任。这些年来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他才十六岁,却感受到了非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孤独。
所以他加入了这个荒诞的游戏,名义上为了一台微型电子计算机,实际,是想从她这里获得一些改变。
没有人看出来他真正的想法,叛逆的外表拉开了他的心智与年纪的距离。
十六岁是个多么微妙的年纪,刚学会坚持自我却又开始对自我不满,遇到机会总想改变,无奈的是他们羞于表达,结果总被人误解。
“红酒,阿姨让我们一起去买东西。”白可提着包,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思绪被打断,他嫌弃地把手抽出来,一语不发地走到门口换鞋。
去市场的路上,白可看到一辆辆车驶过,不经意说出要去德州的事,他立刻讽刺她:“你在这里火急火燎地要去见他,说不定他早就忘记你这个人了。”
“我最近总是梦到妈妈,她说她找到爸爸了。”白可笑着,“所以我想,我肯定也能找到他。找到他以后我就和他一起回来找你们。你在家要照顾好阿姨,不要总是玩游戏机。”
“你跟我说这些?以为你是谁啊?”他不屑地说。
“我是你姐姐。”白可端着架子说。
他正要反驳,她突然拉住他的手,凑到一个杂货摊位前。
摊子的中间摆着一个很大竹篮,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纽扣,样子虽不新颖,但就特别在每颗纽扣上都印着一句简单的话。
“哇,好像庙里面抽签。”白可赞叹,随即把手伸进纽扣堆里,闭着眼睛抓了一颗。
把纽扣举过头顶,她念出上面的句子,“人生不过如此,一出喜剧。”
这句谈不上祝福又不是箴言的话,白可想了一会儿,很快便放弃。对于超出她理解范围内的东西她一般不做过多纠缠,转而笑嘻嘻地对身边一脸木然的人说:
“你也抓一个吧。”
做着不耐烦的表情,他随意挑起角落里的一个拿到眼前。
“写的什么?”白可急切地踮起脚想看清上面的句子。
他毫不在意地把扣子扔给她,拿起购物袋往回走。她付了钱,跟在他身后,研究着扣子上面的话:你所遇见,必将真善。
让她高兴的是,这次她读懂了。
“这是一句祝福的话哎,”她跑到他跟前说,“意思是祝你在往后的日子里所遇到的人和事,都是真诚和善意的。”
“我懂中文。你走开。”他推开挡路的她。
抬手间,不留神碰到经过的人。
“啊。”那人吃痛地叫了声,捂住半边脸,恶狠狠地看着他们说,“不长眼睛是吗,中国猪?”他身后跟上来几个朋克打扮的年轻男人。
“对不起。”白可边道歉边扯住要上前理论的重九。
“对不起就算了?怎么也得给点赔偿吧,小姐。”
一群人把他们围住。
“我们出来购物没有带多余的钱,这些都给你们吧。”白可把他们买的所有东西都递给男人。
男人看他们不像有钱的样子,骂骂咧咧地接过东西扔给后面的人。
重九提起的拳头被白可按下。她用眼神恳求他忍住脾气,一瞬又变了脸色,惊跳着大叫一声,泪涌出来。
领头的男人淫笑着走远,原来他走过她身旁时伸出一只手侵犯了她。
刚放下的拳头再度提起,重九欲追出去,腰却被人抱住。
“别,别去,你打不过他们的。”白可用尽力气拦住他。
他用力推开白可追出去。这一会儿工夫,男人们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泄气地走回来,猛踹了一脚路灯柱子。
“你怎么这么……”他回头想骂她孬种,却见她正笑着,眼角还沾着未干的泪。
“喏。”她对他摊开掌心。
那颗扣子还有那句祝福,都安然地躺在上面。
他只觉心头一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