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麻三婶到戚二嫂家里来了。两个女人盘腿坐在炕上拉家常。麻三婶纳着鞋底,细麻绳“噌—噌”地扯着,麻三婶就问话了。“俺听说海九年走了一趟北路,回来就放出话来,说是要入赘到你家了?”
“瞎说哩。”
“这咋能是瞎说哩,是我家二斗子打探回来的信儿,二斗子跟着海九年白天晚上滚在一起,海九年的什么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是你跟海九年说啦,让他把老家的媳妇和老娘都接到这边来,真有这事?”
“这话俺说了。”
“啊呀呀,俺还以为是二斗子自己编排出来的呢,弄了半天这话真是你说的哩。听说你还说啦,好男人女人们都喜见。”
“是哩,这话俺也说了。”
“你倒是大方哩,”麻三婶手里的麻绳停住了,“那一条炕上咋的睡俩个女人哩?”
“这有甚稀奇,你没见过,城里那些老财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这倒也是,那你还犹豫个甚,还不赶紧叫海九年搬过来,要么你卷着铺盖卷到他那里去睡。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怕个甚?”
“怕当然不怕,俺是担心,也不知道俺俩命相合不合。”
“那你就让王锅头算算看看相不就心里塌实了?”
戚二嫂想了想说:“三婶,你这话真有道理。俺自个儿心里也琢磨呢,”
“人不信命是不行,”麻三婶又说,“运是由命来的,走帮夫运,先要嫁个命好的人,光自己命好还不行。戚二就是个例子。有运无命,好比树木没有根,到头来还是空的。”
“麻三婶,命也靠不住。”戚二嫂说,“我小时候,人家替我算命,都说命好,你看我现在,命好在哪里?”
“喔,当初算你的命,怎么说法?”
“我也不大懂,只说甲子日、甲子时,难得的富贵命。”
“那命是应验了,眼下你戚二嫂骆驼成群不愁吃不愁穿的,难道不是富贵是什么。”
“……半路里把男人也死了,还能算什么富贵。”
“前一个男人去了后一个男人来了,”麻三婶紧接着又说,“这个男人比那个男人更是能干。”
“谁知我命里有没有这福份呢。”
“所以呀,俺才劝你请王锅头给掐算掐算。大家都说王锅头他算命灵极了,又不用你走路,人就在你院子里。”
虽说是王锅头就在自家院子里,请王锅头看相那天戚二嫂还是把麻三婶唤了过来陪她。大概是因为要给东家女掌柜看相王锅头很慎重,还专门换了一件藏青色的马褂穿在身上。看相的地点出于看相人的讲究定在了王锅头住的房间里。王锅头在戚二嫂未来之前便站在自己屋门前候着了,马褂下面垂着四个大小荷包,鼻子上架了一付水晶石眼镜,头脸也都刮过了。看见麻三婶陪着戚二嫂走过来,王锅头摘下眼镜笑道:“内掌柜的,你的气色真好。”
“交好运了,怎么不好。”麻三婶指着戚二嫂说:“王锅头,你要好好给戚二嫂看相啊。”
“是,是!内掌柜,还有麻三嫂你们两位请屋里坐。”
炕上放着一张红油漆的小炕桌,麻三婶抓着戚二嫂的两只胳脯让她坐在王锅头的对面,自己则坐在了王锅头的身后。
王锅头重新戴上水晶眼镜,在那张红油漆小炕桌旁落坐,挽起衣袖,提笔在手,问明戚二嫂的生辰八字,很快就在手牌上将她的“四柱”排了出来:“己巳、辛未、甲子、甲子”。然后批批点点,搁笔凝神细看。
这一看,足足看了一刻种;戚二嫂被王锅头这样一通看心里不免就毛躁起来,她忍不住侧着身子观察给她看相人的神情,但见王锅头水晶镜片后面的眼珠一个劲的眨动,于是心里不由得更是发毛。
“王锅头,”戚二嫂终于忍不住了,“是俺的命不好吗?”
王锅头摘下眼镜,看着戚二嫂说:“可惜了!”接着又侧侧身对麻三婶说,“真可惜。”
“怎么?”麻三婶问:“王锅头,有什么话你只管照直说就是了,你不是常说嘛:君子问祸不问福;戚二嫂很开通的人,你用不着有甚忌讳。”
王锅头点了点头,将眼镜放在一边,拿笔指点着戚二嫂说:“内掌柜,你是木命,‘日元‘应下一个‘正印‘;时辰上又是甲子,‘木‘比‘印‘庇,光看日时两柱,就是个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上造‘。”
戚二嫂当然不懂什么“上造”“下造”,但她能听得出来王锅头是说她命好,就说:“王锅头,你直管说下去。”
“木命生在夏天,又是巳火之年,这株树本来很难活,好在有子水滋润,不但可活,而且是株大树。金木水火土,王行俱备,‘财‘‘官‘‘印‘‘食‘四字全,又是正官正印,这个八字,如果是男命,那就是状元宰相,寿高八十,儿孙满堂,荣华富贵享不尽。……”
“可俺毕竟是个妇道人家。”
“王锅头,你就别绕弯子了。”麻三婶插嘴道,“戚二嫂今日要你看相,求的是婚姻命运,你就直接了当的告诉她海九年这个人她嫁得还是嫁不得?”
“恭喜内掌柜贺喜内掌柜,”王锅头把水晶石眼镜摘下来丢在炕桌上,双手在胸前抱成拳,笑道。“从命相上看,自然是嫁得啦!”
戚二嫂低着头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出了王锅头的屋子。麻三婶从后面追了上来,她看见戚二嫂正拿手巴掌抹着脸颊上的泪,眼睛里却漾溢着甜蜜的笑意。
麻三婶抓着戚二嫂的手盯着她眼睛问道:“这一下你心里妥贴了吧?赶快把好消息告诉你那个海九年,让他再请王锅头给选个日子,你俩就扯旗放炮把事情办了算了。往后就再也用不着明铺暗盖、躲躲闪闪了。”
“看俺不扯烂你的嘴!”
麻三婶叽叽嘎嘎笑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