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城大北街宴美园饭庄是归化城最上档的饭馆。胡德全在这里特意定了一个僻静的雅间请海九年吃饭。酒过三巡之后海九年说话了:“胡驮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不必客气”“不忙不忙。”
又喝了一会儿胡德全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海掌柜,我想求您一件事,不知海掌柜肯不肯给面子?”
“什么事,只管说来。”
“关于毛尔古沁的秘密。”
“胡驮头打听这个做甚?”
“吃驼路饭的人么,不关心驼路的事还关心什么?”
“毛尔古沁的事胡驮头往后就不必再操心了。”
“我知道,”胡德全说道,“久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我懂规矩的,你放心,我知道这东西值钱,说吧,你开个价。现在我想买你的这条路。”
海九年摇摇头。
“二十峰驼,怎么样?”
“不用再说这事了,给多少我也不卖。”
“我家的骆驼全是你的。”胡德全还是不肯放弃。
“不用想这事了。”海掌柜决绝地说,“就算是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离开饭店的时候很不开心。为结帐的事俩人又差一点翻了脸。
趁胡德全上厕所的时候海九年把饭钱付了。
胡德全从厕所回来,俩人又喝了一会儿,海九年说:“咋样?胡驮头?今儿个就到这儿。一会儿我请胡驮头看戏。”
“不用,我请我请!”说着胡德全喊道,“堂倌!结帐。”
堂倌颠颠地跑来了,回话说:“胡驮头,您的帐已经结了。”
“还有这等好事?谁给结的?”
“是这位海掌柜。”
胡德全一听立刻变了脸:“这不行!……”
“都是自家弟兄,分什么你我。”
“你瞧不起人!”胡德全骂起人来了。
头年九月贴蔑儿拜兴的驼队揽了一笔往新疆送货的差事,这一趟九月出发来年三月返程,一路上顺顺当当。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从新疆返回的时候驼队中多了一个人,是一个名维吾尔族的俏丽姑娘。刁三万专门腾出一峰骆驼,在驼背上铺了最厚的驼屉,在驼屉上又盖上一块厚厚的小坐毯,把姑娘安置在驼背上。一路上细心照料。对于人们的询问,刁三万只是简单地回答:“姑娘是到归化城走亲戚的。”
驼队上的人,包括二斗子本人全都不知道这鲜鲜亮亮的姑娘就是小人人二斗子未来的媳妇。
是刁三万把奥依古丽骗到归化来的。
这位维吾尔族姑娘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奥依古丽;刁三万第一次见到奥依古丽的时候姑娘刚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一双扁桃形的灰蓝色大眼睛就像阿尔泰山上流下来的泉水一般清澈明亮,梳在脑后的九根发辫细细柳柳随着身体的晃动而四下里飘动。走起路来两条看不见的细腿在裙子里轻盈蹈动,使整个人就像是在水上漂动一般。刁三万走进奥依古丽家的毡房立刻就被姑娘的风姿吸引住了。
贴蔑儿拜兴的驼队秋天由归化出发冬天到达新疆的。把驼队上的事情交待完了,刁三万就牵着属于自己的稍驼在阿尔泰山脚下的草原上走包串户为自己做些小本生意。归化的不少大驼商都是从这种小本生意起家的。刁三万也想走这条路,他带的货色都是些轻轻巧巧的妇女用的首饰和衣料。姑娘和她的母亲便将那些货色团团围住。
刁三万将他的蓝花粗布的包袱在毡房中央的地毡上铺展开来,目光从那一堆真真假假的首饰饰物上移向奥依古丽。说道:“尽请姑娘挑选吧,我带来的东西绝对都是上等的货色。”
姑娘的父亲——一个穷苦的猎人从毡房的墙上摘下两张银狐皮,对来自归化的小商人说:“这是下过头场雪之后我刚刚在山里打到的。……”
刁三万的手在泛着毫光的银狐皮上胡乱地摸摸,而眼睛却像被两条看不见的线拴在了奥依古丽的身上。奥依古丽咯咯笑着,弯弯的细手指上挑起一串乳白色的项链送到父亲的脸前。“阿爸,您看这串项链多漂亮!”
猎人眯着眼睛打量着项链。
“当然了,这是用真正的印度象牙雕刻成的!”刁三万赶忙解释道,同时又对老猎人夸赞说。“你的姑娘真有眼力!她一下子就把我最值钱的货色给挑出来了。”
刁三万的话使主人听了很是高兴,老猎人很爽快地答复女儿说:“既然你喜欢,那就没有什么废话好说——留下吧!”
其实老猎人根本不知道,那项链哪里是什么印度象牙做的,它的原料只是不值钱的猛犸象牙的化石。是去年刁三万在西伯利亚拿两块砖茶换到手的。
刁三万目光定定地看着姑娘的母亲把假象牙项链给女儿挂在脖子上,小心翼翼地为女儿把一根根的细辫子摆弄好。姑娘在地毡上迅速旋转起来,她的一只手托着小巧的下巴,另一只手在头顶挥舞。姑娘用自己的青春女性的肢体画出来的优美的动作吸引了刁三万,使得他简直就痴迷了。
第二天,奥依古丽与母亲出去干活儿,毡房里只有老猎人陪着客人喝茶。刁三万和主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之后就请求道:“亲家,请允许我把您的宝贝女儿带走吧。……”
刁三万的话使毫无思想准备的主人感到很吃惊也很意外,茶碗在他的唇边举成了一个定格,深眼窝中射出的目光疑疑惑惑地停在客人的脸上。
“是这么一回事,”刁三万很文雅地呷了一口茶,然后将茶碗慢慢放下,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亲戚,是姑舅;家里有一个好小伙儿,我看给你做女婿最合适!……”主人很认真地听着。
“是个很能干的小伙子,人也长得身高树大的非常英俊。要说做什么事情么……,当然人家是不会干我们这些驼夫的粗笨营生,人家在一家大商号上学生意。对……归化城最大的通司商号大盛魁你听说过吗?”
老猎人点点头:“说到归化城的大盛魁我们阿尔泰草原上的人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对啦——就是那个大盛魁。……”
刁三万在说上面这一番话的时候,使用的是半生不熟的维吾尔语,里面还夹杂了不少汉语词汇。奥依古丽的父亲将刁三万用两种语言所表达的意思琢磨了半天,答复说:“目前我们还没有打算把姑娘嫁出去的意思,孩子还小。……”
大概连刁三万也没想到,十天之后老猎人竟然痛痛快快地同意了这门亲事。当刁三万再次走进主人的毡房的时候,还没等他把第一碗奶茶喝完就听老猎人简单地说道:“你所提出的亲事我和老伴儿商量过了,我们愿意。”
最初刁三万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而且他看到的老猎人的平静的表情与表达的重要内容也不大对茬子,就反问了老头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老猎人解释说,“对于你几天前提出的亲事,我和老伴儿认真地考虑过了,我们同意这门亲事。并且希望尽快把这门亲事办了。让孩子跟你们的驼队到归化去吧。”
后来才知道,促成这门亲事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住在哈巴河镇的一个大博伊【富人】早就被奥依古丽青春和美貌迷住了,几次三番派人上门纠缠,要娶奥依古丽做他的妻子。要知道这个大博伊比姑娘的父亲还要大五岁呢,并且他先后已经娶了六个妻子。奥依古丽父母就是宁肯去死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做大博伊的第七个妻子。不久前老博伊又派他的管家上门来逼婚了,凶恶的管家临出门时撂下一句话:“我们老爷看上了你的姑娘你应该看作是福气才对,我已经上门三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们老爷说了你若是还执迷不悟,老爷就要动手抢亲了。”
思来想去老猎人觉得只好把女儿远嫁到归化去才算是一条出路。至于归化那边女婿长相英俊与否为人品性如何,也就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刁三万把还没有出手的货物做为聘礼留给了老猎人。用骆驼载着奥依古丽回到了归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