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蔑尔拜兴的驼队又要出行了。胡德全从归化城的万驼社归来,把贴蔑儿拜兴驼队新揽下来的货运和驼队行走的路线先说与了海九年,如今的海九年在胡德全的眼里已然是贴蔑儿拜兴养驼户中的中最重要的人物了,贴蔑尔拜兴的大事小情胡驮头都是先与海九年商量。这一次胡德全揽下的依旧是茶货,交货地点是喀尔喀西北城市乌兰穆图。听完了胡德全的话,海掌柜轻轻说了一声:“咱不走那旧路。”
“你说不走旧路……,”胡德全问,“难道说海掌柜有新路?”
“咱走毛尔古沁!能省二十天的路程。”
一听说是毛尔古沁峡谷胡德全脸色都变了,“你开什么玩笑?不要说是驼运行了,就是满归化的人谁不知道毛尔古沁峡谷有魔鬼守着,任凭谁也不允许通过的。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你忘了十六年前,牛二板他爹遭遇的事……”
“你不用跟俺说牛二板爹的事,”海掌柜打断了胡德全的话,“连毛尔古沁峡谷的事都不知道的人还能吃得了驼运行这碗饭?”
二斗子说:“九年哥他掌握了毛尔古沁的秘密哩,……他知道咒语哩,只要一念咒语就甚事也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海九年家的院子里,在场的还有二斗子、刁三万、王锅头、七哥好几个人,大家正围着海九年听他讲述他在俄罗斯经历的事情。胡德全注意地看了看海九年的脸,海九年的脸上平静一如往常。胡德全借个托辞就离开了海九年的院子。
吃过晚饭之后又抻了一会儿,胡德全再次走进了海九年的屋子。海九年吃过了晚饭,在炕上偎着油灯抽烟呢,屋子里就只有七哥了缠着海九年听故事呢。
“七哥,快回家去吧,”胡德全满脸严肃地说,“我有要紧话跟你九叔说。”
看着七哥走出了屋子,胡德全亲自把屋门关上了,这才脱鞋上了炕。
九年把烟笸箩朝胡德全跟前推推。胡德全把烟叶儿仔细装进烟锅里又拿大拇指摁了摁,把烟锅凑在油灯上,胡德全一边吧哒吧哒地吸着烟袋,眼睛斜着观察着海九年的脸。辛辣的烟雾升腾起来罩住了胡德全的脸,就见胡德全在烟雾后面开了腔。
“海掌柜,眼下咱跟前一个外人没有,”胡德全向海九年跟前凑凑,俩人几乎是脸挨着脸了。“你跟老哥哥我就亮个实底儿,你是不是真的在驼道上踩出新路来了?”
海九年点点头没说话。
“你真的是踩通毛尔古沁峡谷了?”
海九年又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真像二斗子说的,你知道了通过毛尔古沁的咒语?”
这一回海九年既没说话也没点头,他把烟袋在炕沿上磕了磕,张口说话了。
“胡驮头,你要是信得着我海九年呢,这一次你就按我说的道走。从归化到乌兰穆图,别家的驼队要走一百一十八天,我保证你咱贴蔑儿拜兴的驼队只要九十八天就能到。”
“好,这当然是好极了。”胡德全把烟袋杆在脸前晃过来晃过去,“海掌柜,你的话要是当真,明天一早我就到万驼社去,货主早就有话,这批茶货若是能够提前半个月运到乌兰穆图,他们愿意多给两成的运价。”
“那这两成的货价咱拿定了!”
胡德全还不放心了,又问海九年:“可是海掌柜,咱都是吃驼运这碗饭的,你可知道一但路上有个闪失就不是小事情了。”
“俺当然知道,一但出了问题咱照赔货主的货物。”
“还不只是货主哩,咱贴蔑儿拜兴几千峰骆驼,……可是几十户养驼人家的身家性命哇!”
“刚才你一上炕俺说过了,胡驮头,你要是信的着俺海九年就走毛尔古沁;要是信不着也就不要再罗嗦什么,这一次走北路你就还让二斗子带着驼队走老路。”
胡德全不说话了。眼珠子转了又转,后来又把烟锅里装上烟叶儿,点着了一口一口地抽。浓烈的烟雾在屋子里弥漫着,渲染着沉重的气氛。胡德全把烟抽足了,跳下地穿上鞋走出了屋子,无论是海九年、胡德全他们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过了有五六天,一个下午的时候胡德全又来找海九年了。海九年光着半拉膀子在院子里轧草呢。轧草刀的刀刃闪出一束束雪亮的光,草节飞溅着,“喳—喳”的轧草声坚定有力,七哥蹲在轧刀跟前手把着干草往轧刀下送。
“胡驮头来啦?”
海九年把拖在肚子上的大辫子抓起来向上抛出去,缠绕在脖子上,轧刀在他的手里并没有停下。
“海掌柜,”胡德全把一只脚踏在旁边的干草垛上,马鞭一下一下的在自己的马靴上抽着。“那件事咱俩还得再说道说道。”
“有什么好说道的,”海九年一下一下地轧着草,“你要是信的着我海九年就走毛尔古沁,你要是信不着就还走老路。不用废话。”
“这不是一句话的事,”胡德全说,“要是俺胡德全一个人的事,那天晚上咱俩在你家的炕头上就把事情敲定了。俺说过了这是关系到全贴蔑儿拜兴几十家养驼户身家性命的大事。”
“你要俺怎么样?”
胡德全走过去,把马鞭子支在了轧草刀的刀刃上,海九年停住手了。两个汉子面对面站着,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好半晌没有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要打架呢。胡德全两条浓密的黑眉头拧着连在了一起,日光像是要穿透什么似的望着海九年的眼睛深处。过了好一会儿胡德全才开口说话,他问海九年:“你敢不敢跟俺喝碗鸡血酒?”
“俺敢。”
当下胡德全把马鞭往自己的裤子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吩咐七哥说:“你去,回俺们家抓一只鸡来,俺要和你九叔喝血酒对天盟誓。”
听说海九年要与胡德全喝鸡血酒起誓,村里许多人都跑来了。当着贴蔑儿拜兴几十口子老老少少的面,海九年发出自己的誓言:“这次驼队走毛尔古沁峡谷,无论结果如何俺海九年甘愿以身家性命作抵,一但驼队有所闪失俺的院子任由大家分了,俺的三百二十六峰骆驼任由大家牵去,俺若死了一了百了,俺若能活着回来,这条小命也交给大家任意处置。……”
说罢捧起酒碗将血酒一饮而尽。
挤在人群中的戚二嫂目睹了全过程。
人群散开以后戚二嫂对海九年说:“九年,我也跟你一起去闯一回毛尔古沁!”
“不行。”
“为什么?”
“我回来了还要你一个女人家的去走驼道哇?”
“我又不是你的媳妇。”戚二嫂说。
“算了,安安生生在家待着!”
“我就要去!”
“驼道上多苦。”
“我要日日夜夜跟着你。”
“你疯啦?!”
“你呀才不懂女人的心呢,”戚二嫂拿手指在海九年脑门上戳着,“什么叫苦?我告诉你——你在千里之外的驼道走,饥饱冷暖七灾八难,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做梦也想着你,那份牵肠挂肚才叫苦呢!”
“哦?”
戚二嫂的话让海九年听着觉得很新鲜,他不由的蜇过脸认真地看着说话的人。
“跟着你在驼道上走,睁眼能看见你的身子,支耳能听见你说话,就算是趴冰卧雪心里也是甜的!……”
“啊!……”海九年终于明白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女人的心啊,原来是这样的。”
戚二嫂问:“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
海九年故意说着一把将自己喜爱的女人抱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