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骑两乘在草原上走着,是海九年和胡德全。在他们的身后隔着二里地的光景是贴蔑尔拜兴的驼队。一座大山远远地迎住了他们。
这是一座怪石磷峋的大山。从阳光的角度判断这座山是南北走向,往南往北都看不到尽头,十分陌生耸立着。一道狭窄幽深的峡谷躺在阳光的阴影下。在峡谷口的两边,像被刀削斧砍似的褐色岩石一层层地向上盘摞上去,一直升到目力不及的地方。看不到一只飞鸟和野兽。在寂静的压迫下巨大的山脉、险峻的峡谷和它周围草原都可怕地沉默着,听不到一点声音。……
胡德全的心不由自主咚咚地跳起来。这个在驼道上经历了无数次危难的驼夫汉子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海九年也不理睬胡德全,只管自个儿翻身下马冲着峡谷跪下,两眼微闭,手指拨弄着脖子上的佛珠祷告起来。
毛尔古沁峡谷是个恐怖而又神秘的所在,它是横亘在喀尔喀草原腹部哈喇沁山间一条险峻的峡谷。绵延八百里的哈喇沁山将喀尔喀草原隔成东西两半,山势凶险道路不通,唯一的通道就是毛尔古沁峡谷,可是这峡谷相传是由一位性情暴虐的黄教山神守护着,山神终年沉睡,一但被触怒,顷刻之间山石就会从万丈峭壁上滚滚而下,有多少人畜通过都会被砸成肉酱埋葬在峡谷间。
十六年前,牛领房——牛二板的父亲牛刚——就是因为贪恋省却这二十天的时间,冒险带着驼队闯进了毛尔古沁峡谷。结果酿成了一千三百八十峰健驼、十六只护卫狗、七十六名驼夫、一名专为驼夫治病的随队先生,还有两名俄罗斯随行客人全都丧生的惨剧。这消息由二千九百里外的喀尔喀草原腹部传回归化之后,商界、政界、金融界、驼运行、皮毛行、六陈行、桥牙行、喇嘛庙、清真大寺……一片震惊!自古以来驼道即非安靖之所在,天灾人祸酿成的大大小小的事故年年都有发生,但没有一次像牛领房这么惨!即使是驼队遇上了最残忍的哥萨克土匪也只杀几个驼队中的为首人员,将驼货掠去,人大部分是能保全性命的。而那一次牛领房的整整一支大驼队竟无一人一驼一马一犬能够生还。
胡德全忍不住抬头看看:毛尔古沁山顶上的太阳用她温暖的光在倒伏下去的草背上涂抹出一层鲜艳异常的殷红色,骤然看去就像洒上了一片鲜红的血。天空中被劲风扯成的丝状的云在迅疾地移动,包含着西伯利亚冷峭气息的风在草尖上吹出了哨声。队列整齐的大雁排成习惯的人字形在荒野上空掠过,雁的叫声跌落下来,在草尖上回旋了一小会儿便消失了。雁群过后的天空显得更加寂寥空旷。看不见的暗色的粉沫从东边的地方倾漫过来,与匍匐着的草背上的阳光相遇。黑暗与阳光在不动声色地搏斗。整个荒原都被一种神秘莫测的寂静笼罩着。
这寂静好象已经统治这里有一万年了,或许更久。极目之处不见人踪兽迹,这里是蒙古高原的西部,地处世界上最大的欧亚联接大陆的腹部。从这里往东往南往西或是往北,都要经过漫长的数千公里的路途才能到达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和北冰洋;海洋的气息很难到达这里。
就在夕阳将逝的时刻,一支驼队出现了。驼队迎着夕旭逶迤而行,前后拉了足足有十几里长。打头的骆驼货驮子上插着一面商旗帜,红底子中间一个黄色的圆心。商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驼队的最前面是一个骑马的汉子,五短身材、灰蓝色的眼睛,眼眶很深,这便是贴蔑尔白兴驼队的领房人二斗子!——这是贴蔑尔拜兴的驼队。
二斗子率先来到哈喇沁山的一个山口,轻手轻脚地跨下马背,然后冲着夕阳跪下,两只手掌摊开,闭着双眼祈祷起来。空气好象被什么魔法定住了,静得让人心颤。领房人率先走进峡谷。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驼队全部走进了峡谷。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得见驼掌的沉重杂踏声在啪哒啪哒地响着……
海九年牵着驼列跟在二斗子身后,刚要迈进峡谷,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九年!等等……”
海九年回头看见一身材娇小的驼夫朝自己疾步走来,远远地海九年就猜出来那是戚二嫂。
“我和你一起走!”
戚二嫂来到海九年身边。
海九年站着不动:“你不知道危险?”
“什么危险?”
海九年吼道:“这可是毛尔古沁峡谷!”
“我知道。”戚二嫂轻描淡写地说着,催促道:“走吧。”
“你不要命啦?”
“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就算是立马就死了,心里也是乐的。”
他们肩并肩地朝毛尔古沁峡谷走进啦。
但是这一次惨剧没有再次发生!贴蔑尔拜兴的驼队顺利地进入了毛尔古沁峡谷。
人和驼的杂踏嚓嚓响着,在寂静的峡谷见就回响着。海九年清楚地听见戚二嫂的喘息声。她的小手被海九年的大手握着,早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海九年低声问戚二嫂:
“你害怕吗?”
“不。”
“你尽量想一些好事情。”
“是的,”
“你想将来的好日子。”
“……我在想,在驼道上我俩怎么孕育一个孩子。”
“你真是一个疯子!”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能办到。”
“疯子!”
“我要为你生一个儿子,”戚二嫂只管自己忘情地说,“将来长大了和你一样敢作敢为。”
……
不知不觉中驼队已通过了毛尔古沁大峡谷!
二斗子眨眼间的工夫成就了自己做为一个领房人的英名!闯过了神秘的毛尔古沁大峡谷,二斗子将会成为归化驼运行领房人中的佼佼者。胡德全、海九年和全体贴蔑尔拜兴村的驼户掌柜全都会因此而大发其财。
这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