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拓展院子之前,海九年带着王锅头来到喀尔喀。他要办两件事情,第一,是寻找达尔玛,第二,是为守护毛尔古沁峡谷的山神还愿。他委托王锅头在五百里外的一个草原集镇上购买了数万砖瓦,在毛尔古沁峡谷口北侧建造一座三开间的庙宇。浩浩荡荡的羊群从草原上开过去,每一群五百只,每群之间隔有两里地的光景。,羊群荡起的尘埃就像降落在地面上的灰色的云彩飘浮着移动着,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羊群就像一条活动的链子把集镇到毛尔古沁连接起来了。整整一万只羊,分开二十群络绎不绝。毛尔古沁峡谷口搭起了两顶白色的帐蓬,马车和驼队拉来了木料,十几辆牛车为工地拉水。从归化带来的几十名熟练的工匠,用了二十天的时间就把庙宇盖起来了。
海九年曾经去找了一次达尔玛。是二斗子陪着海九年一起去的。那年夏天雨水丰腴,海九年和二斗子各骑了一匹走马出发了。翻过大青山之后,他们就放开马在草原上奔驰起来。俩骑俩乘沿着驼道前进,马匹激动地狂奔起来,拙笨地扭动着屁股,把草滩一片片地甩在身后。风声呼呼响着,愉快地拂动着海九年的衣衫,海九年似乎听到了风声里达尔玛对他的呼唤,他发疯似的拿拳头不停地擂打骆驼的后胯。他觉得他的心他整个的躯体都要被那心中的烈火烧焦了。对二斗子和海九年由其是对领房人二斗子来说,脚下的道路就像对自己的指纹一般熟悉。有时候他们把马停下来完全是出于马的需要,马需要吃草喝水休息,而对于海九年来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向他要到的地方。
第九天头上他们来到了那根猛犸象牙化石跟前。这里的坏境海九年觉得无比亲切,沿着他熟悉的草原小径前进,只用了不到半天的工夫他们就站在了那口水井跟前。
海九年简直就不自己是怎么找到他和达尔玛曾经同生活过的那个地方的。当他站在水井过,望着曾经是清洌的井水又变成了一汪浑浊的臭水时,他心中的火焰顿时熄灭了。井还在,达尔玛和她的毡房却没有了踪影。那顶只有四片哈那的破旧蒙古包没有了。连他们扎过蒙古包的地方也被茂密的野草掩盖了,已看不出任河痕迹。草地上没有勒勒车轧出的辙印,没有马匹和羊群的蹄印。什么都没有。海九年双手垂下站在井边,久久地望着水面脬着的一层暗绿粘稠的物质。这时又和四年前一个样了。那会儿,他和达尔玛迁来时,这井就是现在这个样。井壁坝塌,井水脏浅,散发着熏人的气味。海九年想起,他脱掉衣服下到井里去,水面动,他看到无数叫不出名来的浮游生物在绿色粘稠的覆盖物下惊展慌乱窜,一只肚子胀得圆鼓鼓的灰色野兔睁着的色眼睛里充满了怅惘与悔恨。他抓住野兔滑腻的腿把它仍进了羊皮桶。达尔玛站在井沿上,她牵动驼毛绳将羊皮桶吊上地面,把死兔仍出去老远。他听见一声响亮的湿漉漉的爆炸声。他们干了一个下午,将浑浊的臭水掏尽,清洌的泉水带着沁人的凉意从沙质的地层里嘶嘶渗出来。他爬上地面,和达尔玛争夺着大口大口吞着皮桶里清澈的水,那水又凉又甜。达尔玛把水洒在他的头人,他们象孩子似的哈哈大笑。后来他们就肩并肩趴在井沿上,盯着井水里映出的两个人的倒影,久久地久久地不动。
海九年和二斗子骑着马在草原上整整转了两天一夜,没有找到达尔玛。他们又回到猛犸象牙化石跟前。望着猛犸象牙化石,就像是面对着他和达尔玛共同的亲人。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呢呢喃喃地说:“你告诉我,达尔玛在哪儿……”猛犸象牙化石沉默着。海九年一个铮铮铁骨的硬汉子竟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似的把泪水洒在猛犸象牙化石那苍青的躯体上。
“俺走了……达尔玛。”海九年脑袋垂着说。
马走得很慢,海九年神情沮丧。渐渐地耳边有一个声音响起来,愈来愈清晰。那声音踢踢踏踏、踏踏踢踢始终不断地跟着他。是达尔玛那匹深灰色的老骒马!海九年的心又蓦然疾跳起来。他决定重新返回去寻找达尔玛!“俺一定要找到她!”他说,“再见她一面。哪怕她骂俺,那怕她拿鞭子抽俺,俺也就心甘了。于是他们又返了回去,接着在草原上寻找。
在一顶蒙古包前,一个老妇人对他说的话:“你找达尔玛吗?我看见她了,去年秋天她赶着羊群和勒勒车往北边去了。”
那个老妇人的家在猛犸象牙化石北边至少有一天的路程。往北,再往北!海九年和二斗子又骑着马又不顾一切的在草原上奔跑起来。重新燃起的激情又象火一样烧灼着海九年。有一个声音在顽强地不断地鼓励他:找吧!海九年,你一定能够打到达尔玛的!他催打着马狂奔,好象知道达尔玛就在某一段漫坡后面的蒙古包里等他。他向着一缕又一缕的炊烟扑过去,向着一顶又一顶的蒙古包扑过去。他不断地改变着方向,扩大着往北的范围。他忘记了世上的一切,心里只想着这一件事。每天天一亮他就基冲右突象个疯子似的到处乱扑。到了夜晚就随便宿在哪一家蒙古包里,没有人家的地方就在野滩上燃起一堆火偎着马睡。这样他又一气儿找了五天,跑遍了方圆几百里的草原,仍然没有见到达尔玛的踪影。那一缕缕的炊烟和一顶顶的蒙古包都欺骗了他。那都不是达尔玛。达尔玛好象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海九年孤自在一座沙包上坐了很久,一样从未有过的痛苦感觉浸蚀着他的心,达尔玛、戚二嫂、杏儿三个女人的形象在他的眼前交替出现。他不明白在自己的命运中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女人。命运似乎是在捉弄他,这三个女人都是那样的亲近又都是若及若离。
面对关云长的塑像海九年说:“我海九年不是忘恩负意的小人,今天我为关老爷还了愿。请关老爷往后继续保护我。待我海九年发了大财,我一定给你的塑像包一层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