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时分,海九年牵着马走下了牛桥旁边的河地。时节一届冬令,河水尚未封冻……。海九年和二斗子胡德全到张家口劫戏归来,三天三夜未曾合眼。青骢马肯食着秋后的衰草,四只子上打着三脚半,一蹦一蹦的移动着身体。柔软的舌头卷割着衰草发出嘁嘁嚓嚓的声音。旁边还有三匹上个绊了的马也在低着头吃草。那些马的主人是二斗子、胡德全和呼德尔楚鲁。
胡德全走到海九年跟前。
“还记得吗?三年前咱们到大同劫戏的时候,还是牛二板和咱们一起去的呢,如今牛二板没有了,和咱们劫戏的变成了暴客。”
送葬的队伍。
“劫了半天戏,也不知道谁的主家?”
胡德全说:“你没听说啊,全归化城都动了,就连绥远城的人也坐着车来看热闹……”
“别卖关子,到底是谁家?”
“是大盛魁嘛!”
海九年蹭的一下,在老羊皮被上坐起来,“你说是谁?”
“大盛魁给一个掌柜的送葬。”
“哪个掌柜的死了闹出这么大动静,”
“听说是一个姓海的掌柜。”胡德全说,“据说已经死了三年了。”
这时候海九年才知道他忙活来忙活去的是为海掌柜的葬礼而忙活,他什么都明白了,就什么都不再问。
“听说连唱三天戏,”胡德全说,“也不知道是哪股邪劲儿来了。”
晚上看戏。
第三天,海九年骑马从南门出城跑出二十里,在路边的一个小土山勒着马。他在那里等着,送葬的队伍经过。
早晨大盛魁的财东史耀用过早饭就乘着马车匆匆忙忙驶出归化城。海仲臣的道场给他的心里留下一个阴影,他急于摆脱,哪知他的轿车刚刚驶出城便再也跑不起来了。打发古月荃骑马赶到前头一看才知道是为海仲臣送棺的车队走在前面。
拉棺的马车凌晨就驶出城外,送行的车马足足有十几辆跟在棺车的后民面。拉车的马身上都披着白色的孝布,车辕上插着纸做的白花,棺木的前头用红布蒙着,端头立着至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公鸡。都有说道,给棺材蒙红布是为了闭邪,而小公鸡则是象征栽根立后后继有人的意思。为防马匹走得太快在马的腿上拴了绳子,长约一尺半;跟在后面的大都是牛车。听得贾晋仁喊一声:“海掌柜,我们送你回家啦!……”
车队在林荫的土道上缓缓行进。
史耀的轿车也夹在车队的中间,看家护院的打手古月荃骑一匹棕色皮毛的儿马跟在住人车子的旁边。
“这车子怎么走得这么慢呀?”
史耀撩开布帘朝前边看了半天,大路上尘烟滚滚什么也看不清。
古月荃回答:“好象是牛车子挡了道。”
“你去前边看看,”史耀吩咐说,“若是牛车挡道就让他在路边停停让轿先过去!”
古月荃打马去了,返回来的时候向主人报告说:“东家,在前面挡道的不是一辆牛车而是一个车队,”
“什么车队,走得这样慢?”
“是一支送棺的车队。……”
史耀正要发火,又听月荃说:“不是外人,送的正是咱大盛魁掌柜海仲臣的棺木。”
“奥……?”史耀略掠感到惊讶,随即就明白了。“我知道咋回子事了,这又是王廷相设下的套子!妈的,他这是让我们财东给姓海的海仲臣送葬呢!让我们全都给海仲臣做孝子呢。”
史耀史财东心里泛急,对古月荃说:“你到前面探探路,看有哪里……宽敞,咱们好超过去。”
“使不得,”未等史耀话音落地古月荃就连连说使不得,“东家你有所不知,不关在哪里遇上送死人的车都不能超车的,”
“为甚么?”
“那样不吉利。”古月荃说,“超死人的车就是赶死的意思。”
“啊!……我倒把这茬给忘了。算了认倒霉吧。”
史耀钻回到轿子里,直到回到晋南再也没有说话。
车队行出二十里,在车队的后面断断续续地出现了许多马拉的轿车。蓝布篷子。这是正在回乡的大盛魁的财东们的车队,全都慢慢腾腾地在道路上磨蹭。
依大掌柜的特别吩咐,拉车的马都在腿上拴了绳子,尺半长,这是为了限制马的步幅,令其走的慢些。取的也是隆重的意思。
这可苦了那些财东们,这些老财们个个坐着轻快的马拉轿车,但是都被前面的棂车拖着跑不起来。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规矩,在路上遇上棂车是不能超车的,认为超越棂车的人会死在前面。这支队伍从归化回到晋中整整消磨了二十天。史耀所遭受的那份折磨就不用说了。
史财东的轿车紧跟在着灵车后面,那种总也飘散不尽的臭味直往鼻子里钻。
围绕走私事件,史耀他邀了龚秀才众多人设下了恢恢天网,动用了清廷驻库伦的二品大臣动用了乌里雅苏台驻军参赞,动用了归化道台,花出的银子数以几十万计,到了也未能将王廷相一班掌柜们整倒。他不敢再轻易地兴师问罪了。甚至他都迷信王廷相是不是有神在保佑。今天这杯苦酒他只得咽下,别无选择。
史耀猜对了,这可谓是知王廷相者史耀也。所有这一切都是大掌柜精心策划的。王大掌柜正是这个意思,他就是要拿为海仲臣送棺材这件事出出胸中的鸟气!也出出史财东和其他财东反对派的洋相。此刻大掌柜王廷相正在客厅内与郦先生、王福林说这件事呢。说到高兴处三个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郦先生说:“三年了,这口气憋得我心里好难受。这口气入今倒底是出来了。”
“一想起海掌柜心里就觉得愧得慌。罪孽啊……”
“海掌柜是为字号的利益牺牲的。”
想整垮我大盛魁掌柜——难!
三年间大掌柜去过公义地无数次,为好仲臣的棺柩烧纸。
海仲臣是晋中太谷下武家堡人氏,未等拉棺柩的车队进入太谷地界,听到消息的家人亲友以及大盛魁籍的掌柜伙计,都跑到县界上来迎接。远远看见引魂幡飘飘摇摇地移过来,家人先哭将起来。
迎灵的一位族内的长者立一座高坡上,哭喊应道:“回来了,回来了,这才是你的家……”
这叫迎魂。
迎魂的人群簇拥着车队慢慢驶回村子。
许多人都跑到大路上来看死人还乡。
还是在送葬的车队离小南顺百十里外的时候,这里的人就听到了消息。这是哄动一时的大事,一传十十传百。另外为了扩大影响,大盛魁也早就派出人提前回到晋中地区,还是在海掌柜的灵车未出归化就故意放出风来。这消息不单是在晋中,沿路各县各乡全都知道了。可谓是尽人皆知。大掌柜就是要大哄大嗡,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在我大盛魁做事不吃亏,不会让自己的人含怨受委曲。以此来挽回影响。俗话说,要若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民间关于海仲臣惨死的事也即人皆知的事情,就连八十岁的老人也都知道海仲臣是被大盛魁自己人害死的,为了字号的生存字号拿海仲臣做了牺牲。
“大掌柜还算是有良心。”
贾晋仁随车队而行,亲自到海家安顿后事。送银票三十万两!
还为海仲臣买了官名:大牌匾“武得弟”挂在大门的门眉上。挂匾那天,喜气洋洋。村子里的人都聚在聚在海家看热闹。请了南路班子,唱戏三天。
贾晋仁还当着村子里父老乡亲的面宣布:大盛魁在字号的万金账上为海仲臣记了永远身股。股份是三厘,往后不管哪朝哪代,只要是大盛魁在一天,字号都会在每三年的一结的账期之后派人把所得红利送到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