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天,这令人难堪的消息传进了戚二掌柜的耳朵里。是喝醉酒的刁三万把秘密泄露出去的。刁三万给双胞胎的儿子过生日,也没大办,只是邀请了几个和自己挨好的汉子喝了一顿酒。黄昏到来以前刁三万杀了一只隔年的羯羊,把羯羊大卸八块在锅里炖着。不久客人就已经到了。客人中有胡德全、牛二板、蹇二掌柜、戚二掌柜、王锅头,加上在二斗子和海九年,连同刁三万本人总共八个人,大家围坐着小炕桌喝酒。二斗子身份特殊,论辈分他是两个小孩的哥哥,可他又与海九年平辈,只能跨着炕沿边儿坐下。主要任务是为客人加酒添肉,也陪客人喝酒。胡德全进城到归化万驼社办事回晚来了一会儿,一进门就问:“不时不节的今日里喝得是哪门子酒?”
一看见胡驮头走进屋子炕上的客人全都移动着赶忙给他让了一个位置。
胡德全把鞋脱掉爬上炕。
“也没什么事,”刁三万简单地解释说,“今天是两个儿子的生日儿。”
“原来是过生日儿啊!你怎么不早说话,我这个作大爷的也好给孩子准备一份礼物。”
胡德全还没坐好呢,双膝在炕上跪着。拿两只大手在身上乱摸着。
“我就怕!……”刁三万着急地向胡德全摆着手,“快坐!胡驮头。”
看见胡德全这样大伙都坐不不住了,纷纷拿言语埋怨起来。
“都是刁掌柜,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
“好事就该好办么,……”
“把我们弄得不仁不义。”
“小人巴家的哪里敢大事操办,不敢惊动大家,不敢惊动大家。……”
这边胡德全已经从身上摸出两个精致的的小元宝,在手上托着。“来来来!四虎和四虎,……这哥俩谁上哥哥使是弟弟呀?”
麻三婶抢着讲解说:“眉毛重的是哥哥叫四虎,眉毛轻的是弟弟叫五虎。”
“好,四虎五虎。来,每人一个!”
看见闪闪发光的银元宝,两个光着屁股的孩子嗷嗷叫着爬向胡德全。四只肮赃的小手争夺着把胡德全手掌上的银元宝抢过去了。
“小王八蛋!”刁三万假装生气的样子训斥着不懂事的儿子,一个儿子已经把银元宝咬在嘴里了。
胡德全哈哈大笑着坐下去。
刚没喝几樽酒。听见麻三婶忽然见大叫骂起来。
“小祖宗啊!这可叫我咋办?”
众人全都扭过头,比看到还要快地海九年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臭味;原来是四虎五虎两个中的一个拉出来了。
麻三婶惶惶地抓起一块破抹布把屎抓了跳下炕,急急地往屋子外面去了。
所有的客人全都皱着眉头抽着鼻子停止了吃喝。
刁三万尴尬地笑着,说出来的话已经无法连贯一起:“你看看,我这孩子……真是!”
“没有甚,”胡德全宽宏大量地说道,“谁家的锅底没有黑,谁家的娃儿不是吃屎能长大的。”
说话间麻三婶返回了屋子,女人又惊叫起来:“哇!——要命的娃娃呀……”
众人扭脸一看两个孩子中的一个正在拿屎往银元宝上涂抹呢!
又坚持着喝了一会儿酒,众人就纷纷起身告辞了。
戚二掌柜走在最后。已经喝多了的刁三万伸出他的长手臂把走到屋子门口的戚二掌柜抱住了。“你别走,咱俩再喝两碗。”
“不能喝了,已经喝多了。”
“我有话跟你说,”
刁三万费劲地扭动着他的狼脖子看着戚二掌柜的脸。
戚二掌柜问:“什么事?”
“要紧的事。……是一个人的名誉。”
“是谁的名誉?”
“当然是你的名誉。”
戚二掌柜摇摇晃晃走回来,重新脱鞋上炕,在炕桌边坐下。
结果喝多了酒的刁三万就把海九年与戚二嫂之间的事告诉了戚二掌柜。
“……是我亲眼看见的。这种事咱可不敢给人瞎说。”刁三万舌头都直了。“那天晚上我到大东沟去,是去洗两张牛皮。刚走到河槽边儿就听见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声音是怪熟的的。走进一看把我吓傻了!原来是你家的老婆……,身子脱的。”
“就她一个人吗?你还看见了什么?”
“还有一个男人。”
“谁?”
“还能是谁,海九年海掌柜呗。”
“好哇……,有这等事。”
“你可不敢对人乱说!”刁三万警告着戚二掌柜,“这种事是要抓住一对才算数的,咋说的来着?捉贼拿双捉奸拿脏。”
“你说反了——是捉奸拿双。”
那时侯炕头上刁三万的五个儿子已经全都睡了,一排小脑袋整齐地排列着,麻脸老婆煨在儿子旁边也睡着了,难看地张着嘴打呼噜呢。这情形引发出的刁三万心中的骄傲,他把话题一转他指着熟睡的儿子们问戚二掌柜:“你看我的儿子们怎么样?”
“都是好儿子。”
“过上两年就更好了!等我的儿子们长大,我交给他们每个人一串骆驼。五个亲儿子在加上干儿子二斗子和我,我刁家就能在贴蔑尔拜兴的驼队里站一大串儿啦。到那时侯我刁三万可就牛气啦!”
“这话不错。”
“你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宝贵?”
戚二掌柜并没喝糊涂,他知道刁三万心里在想什么,迎合道:“当然是人最宝贵啦!只要有了人就什么都不用发愁。”
“好!你戚二掌柜最了解我的心思。……”刁三万把戚二掌柜紧紧抱住了。
一话没有说完呢戚而掌柜就听见耳边响起呼噜声,刁三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就睡着了。鼻子里哧出来的热气一个劲往戚而掌柜的脖子上喷。
“你他妈的,睡的倒快。……我还想着和你划两拳呢。”
戚二掌柜觉得很扫兴,扭身扶住狼人的肩膀把他放倒在炕上。
等到第二天黄昏戚二掌柜来找刁三万的时候,对于昨晚上说过的话狡猾的狼人立刻就矢口否认了。
“没有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肯定是你听错了!”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刁三万耸着肩膀笑起来。“根本就不可能!戚二掌柜,听我说——你还是别没事找事了,省着点力气快去照看你家里的母驼去吧。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家有好几峰母驼要产羔啦!大喜临门啦!”
戚二掌柜狐狐疑疑地看了一会儿刁三万,一付不肯甘心的样子。戚二掌柜被刁三万推着离开了刁家的院子。但是,戚二掌柜立刻又返回来了,他一把抓住刁三万的衣领拧着,把刁三万的脸拽到自己的脸前。“今日你不给老子说实话,看我把你这颗狼脑袋给拧下来!”
“干什么?……”
“说!那个姓海的是不是真的把我老婆干了?”
“什么姓海的?”
“别装糊涂,就是海九年。”
“怎么可能!你疯了吗?”刁三万脖子被戚二掌柜拧得难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但是他的头脑很清醒,一口咬定说。“你他妈的再胡乱猜疑老子跟你翻脸啦。”
“话是从你的嘴里吐出来的。”
“我没说!”刁三万拼命地咬着牙。“你血口喷人。”
戚二掌柜盯着刁三万的眼睛看了半天,把手松开了。
“哼!……日他!”刁三万扭动着狼脖子埋怨道,“往后再别想到我家来喝酒了。”
望着戚二掌柜离去的背影,一直躲在门后的麻三婶走到丈夫面前,妇人拿手摸裟着自己的胸脯长嘘了一口气,发表着感想:“哇!你这个背时的家伙,差一点就惹出天大的祸来了!你想想看,自古以来杀父夺妻这可是男人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戚二掌柜还不闹个天翻地覆,血溅驼村啊。……”
刁三万抹着脸上的汗,说:“关老爷保佑,还算我刁三万机灵。躲过了一场大祸。”
“都因为你这张不值钱的嘴!”
“老婆说的对。”
刁三万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戚二掌柜隐忍着一直没有发作。驼队起程前十天的一个黄昏,戚二掌柜将心中的仇恨爆发出来。是晚饭后的时分,戚二掌柜足足地喝了两大碗稠稠的汤面之后,把空荡荡的海碗在小炕桌上推推。随后将筷子哗啦丢在桌子上。也不知怎么一来一根红柳筷子就掉在地上了。
坐在炕沿儿上的戚二嫂扭头看了丈夫一眼,嘴唇动了动没有发作起来。她跳下地弯腰把筷子拣起来了。
“你还吃吗?”
戚二嫂把筷子擦擦,拿起碗准备给丈夫盛饭。
“不吃了!”
传来戚二沉闷的话。
戚二嫂诧异地望了丈夫一眼,问道:“你怎么了?是身子骨不舒服吗?”
“我不是身子骨不舒服,”
“那是咋回事?我看你脸色不好看。”戚二嫂伸手到戚二掌柜头上,“我摸摸,是不是着凉了。……”
戚二躲了一下子把头闪开了。
“我是心里不舒服!”
自从在刁三万家喝酒以后,戚二掌柜再没有和自己的媳妇亲热过一次。戚二嫂似乎猜到了什么,不再说话。
临到驼队要起程的前一天晚上,温情才又一次在他们夫妻间出现。戚二嫂一边在灯下给丈夫补皮坎肩,以便安顿说:“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多加小心。身子骨要紧,……”
“没事。驼道上走了多少年了。”戚二掌柜语气温和地说,“你一个人在家遇到的难事多。又没有个帮手,……”
“我肚里也有了。”
“我知道。”
“你咋也不问问?”
“那有什么,谁家的女人不生孩子。”
那一夜戚二嫂接受了丈夫的亲热。但是事情做的很没有味道和激情。
“你咋不上劲儿?”事毕丈夫问妻子。
戚二嫂简单答复说:“我怕肚里的孩子受制。”
在贴蔑尔拜兴种下的仇恨的种子,到了深秋后在驼道上发芽生长了。
不愉快的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在驼道上两个汉子打起来。
起因很简单,为了一件小事——吃饭的时候海九年把油茶洒到戚二掌柜的驼屉上了。戚二掌柜张口便骂起来。
“你他妈的没长眼睛?!”
“说话客气点儿。”
“对你不需要讲什么客气。”
“我咋了?”
“你做的好事!不敢承认吗?”
“什么事?”
“你和我老婆的事!就这事。你敢不敢承认?”
“我怕什么。”
“好,就是说你做了?”
还没等海九年回答,戚二掌柜一个饿虎扑食就把海九年压倒在地上。两个驼夫汉子扭打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来就象变戏法似的戚二的手里就出现了一把尖刀。眨眼的工分就见戚二掌柜把刀子架在了海九年的脖子上,动作快得象闪电。
“我杀了你!你他妈的,欺负到我戚二的头上来了。”
在场的人都傻了。
胡德全、王锅头、二斗子、刁三万和蹇几兄弟将打架的人围在中间。
王锅头喊:“戚二掌柜,你可别做傻事!”
“你们谁也别过来!”
“有话好说!”刁三万急得直摆手。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咽不下这口气。”
“捉奸拿双!捉贼拿赃。”王锅头说,“你没凭没据……”
“全贴蔑儿拜兴的人全都知道了,海九年他给我戴了一顶绿帽子。”
“说出一个证人来。”
“好,刁三万。他亲眼所见。”
刁三万给众人一看,吓得直哆嗦一个劲往人的身后躲,说:“戚二掌柜你血口喷人。……”
危机关头又是胡德全那裹了蟒皮的钢鞭发挥了做用,钢鞭在戚二掌柜和海九年的头顶上飕飕叫着,迫使两个扭在一起的汉子怪叫着跳开了。他们各自拿手捂着自己的胳膊,两个人的胳膊上同时出现了几道鲜红的血印。
“兔崽子们!别忘了这可是在驼道上!整个贴蔑尔拜兴村的身家性命全都在驼队身上押着呢!”
狂风突然袭来的一阵狂风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风中夹杂着狼的的嚎叫声,越来越响亮清晰地传进人们的耳朵。
“有狼!”牛二板招呼大伙,“掌柜子伙计们操家伙!”
护卫狗们都吠叫起来,群狗集合在一起向野狼叫嚣的地方冲过去。
大伙儿都扑向各自的驼列,从货驮间抽出自己的武器。
“海九年,你等着。”戚二把恶狠狠地说着,跟在群狗的后面向黑暗中的草原跑去。
很快廊的危险解除了。人们三三两两回到“房子”里。
是王锅头第一个发现了海九年脖子上的伤,他扳着海九年的肩膀让海九年侧过身体把头凑到油灯跟前:“我看看,”
锋利的刀刃已经在海九年的脖子上划开一道血口子,一道鲜血像蠕动的蚯蚓顺着肮脏的脖子流进衣服下面去了。
王锅头给海九年的伤口敷了药,用布条子将伤口缠住。
事后王锅头奇怪地问海九年:“这么重的伤你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
“你就不疼?”
“不疼。”
所有的人都明白,事情只不过是暂时过去了,但谁都知道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在海九年的头上始终有一柄利剑在悬着。仇恨就象一个看不见的魔影不管海九年作什么走到那里都罩着他。所有的人都担心也许某一个早晨当人们起身的时候会发现海九年已经死去了。为了这样的悲剧不要发生,王锅头专找了戚二掌柜谈话。要求他不要暗算海九年。
“总有一天我戚二会把海九年的脑袋拧下来,夺妻之恨,不过明人不做暗事!我是不会暗算他的”
戚二掌柜这样答复王锅头。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王锅头还是放心不下,他一再提醒海九年多加注意。
对于王锅头的提醒海九年的回答是:“现在不是他戚二还没有把我杀死么,既然还有口气在喘着,我海九年就得继续在驼道上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