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确乎宽大,静寂时如慈母的胸怀。一旦震怒,令人想起上帝的怒气。然而,“大江日夜流”的气势及意味,在海里却是见不着的。
不妨站在一条大河的岸边,看一看那泱泱的河水,无声无息,静静地,无限流淌的情景吧。“逝者如斯夫”,想想那从亿万年之前一直到亿万年之后,源源不绝,永远奔流的河水吧。啊,白帆眼见着驶来了……从面前过去了……走远了……望不见了。所谓的罗马大帝国不是这样流过的吗?啊,竹叶漂来了,倏忽一闪,早已望不见了。亚历山大,拿破仑翁,尽皆如此。他们今何在哉。溶溶流淌着的唯有这河水。
我想,站在大河之畔,要比站在大海之滨更能感受到“永远”二字的涵义。人能成全他人,也能毁弃他人;互相帮助能使人奋发向上,互相抱怨会使人退缩不前。
生命的召唤
阿迪斯·惠特曼
人能成全他人,也能毁弃他人;互相帮助能使人奋发向上,互相抱怨会使人退缩不前。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影响,就像阳光与寒霜对田野的影响一样。每个人都随时发出一种呼唤,促使别人荣辱毁誉,生死成败。
一位作家曾把人生比做蛛网。他说:“我们生活在世界上,对他人的热爱、憎恨或冷漠,就像抖动一个大蜘蛛网。我影响他人,他人又影响他人。巨网振动,辗转波及,不知何处止,何时休。”
有些人专会鼓吹人生没有意义没有希望。他们的言行使人放弃、退缩或屈服。这些人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为自己受了委屈或遇到不幸;但不论原因如何,他们孤僻冷淡,使梦想幻灭、希望成灰、欢乐失色。他们尖酸刻薄,使礼物失值、成绩无光、信心瓦解。留下来的只是恐惧。
这种人使人觉得没有办法应付人生,从而灰心丧气,自惭形秽,惊慌失措。而我们可能又会将这种情绪传染给别人。因为我们受了委屈,一定要向人诉苦。
但是那些生性爽朗,鼓励别人奋发,令人难以忘怀的人又怎样呢?和这些人在一起,会感到朝气蓬勃,充满信心。他们使我们表现才能,发挥潜力,有所作为。
我们谁不愿像他们,使别人的生命之火燃烧?最重要的是先要弄清自己足否热爱生命,是否具有活力。热爱生命的人才能分享于他人。不要按捺住自己的热情,应该拿出来为别人打通幸福的道路。
我们珍惜自己的生命,但也应该同样尊重别人的意志。我们应当了解别人的生活和理想与我们不同,应当倾听别人的诉说,找出他们的长处,给他们表现的机会,并让它继续生长。任何生物都要生长。生长是生命的过程——生命是棵生长着的树,不是毫无生机的雕像。
是的,人的一生非常曲折,甚至艰辛。但前途无穷,富有生机,充满机会。那些有希望的人都不是怨天尤人的人。
珍惜自己生命活力,便也使他人分享了你的活力。有给予,必有报答。人生和爱情一样,不会自己滋长,必须先给予而后才有发展。给予越多,生命便越丰富。
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最大的才能,最高的力量,总不能认识;只有大责任,大变化,或生命中大危难的磨炼,才能把它唤发出来。
生命的炸药
马尔腾
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最大的才能,最高的力量,总不能认识;只有大责任,大变化,或生命中大危难的磨炼,才能把它唤发出来。
在垄上耕种,在制革工场中工作,转运木材,做店员,在市镇上做短工,这种种境遇,都不足以唤起格兰特将军酣睡着的“伟大性”;甚至连西点军校和墨西哥战争都不能把它唤起。假使美国没有南北战争的爆发,则格兰特将军的名字,必然埋没无闻,必不能流传后世。
在格兰特将军的生命中,是有着大量动力的;然而却需要南北战争的大“撞击”,去把它激发,寻常的境遇不能触发他的酣睡着的力量,不能燃起他的生命炸药。
耕田、砍木、做铁路员、做测量员、做州议员、做律师,甚至连做国会议员,这种种境遇,都不足以燃起林肯的生命火药,炸发林肯的生命动力。只有把国家危急存亡的重任放在他的肩上,这位美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之生命炸药,才爆发出来。
伟人是在“需要”的学校中训练出来的!
有人以为,假使一个青年人生来有些大本领,则这种本领,迟早总会显露出来;这真是最错误的一种观念。本领虽有,可以显露出来,也可以不显露出来。这全视环境,全视足以唤起的自愿,唤起力量的环境之有无。生来有大本领的人,未必是同时生来有大的志愿、大的自信力的人。
把重大的责任搁在一个人的肩头,驱使他入于绝境,则情势的要求,自然能把这个人内在的全部力量发挥出来。这可以唤发出他的创造智力,唤发出他的自恃、自信力及解决困难的力量。假使在他的生命中,有些做大人物做领袖的成分,“责任”可以把它唤发出来。所以,朋友,假使有重大的责任,搁上肩头,你应当很高兴地欢迎它。它可以预言你的成功!超越了一切了解与误会,这才是最适意,最酣畅的笑。也许,它可能是某种喜悦情绪之泛滥,但至少,它并不是为别人而表现的姿态。
独笑
施蜇存
一般人常把笑与喜悦混在一起。他们以为笑是喜悦的表示,必须心里先有喜悦,脸上才会有笑。但是,经验告诉我们,喜悦了之后,不一定都会笑,而笑也并不完全表示着心里的喜悦。不笑的喜悦,我们称之为暗喜;无喜悦的笑,那种类就很多,佞人的谄笑,女人的媚笑,权的冷笑,我们总而名之日假笑,或曰皮笑。
这些名词都很生动,所以我们常常引用它们而没有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妥之处。但今天,我忽然对它们发生疑问了。既然可以暗喜,则喜又何必继之以笑?喜悦仅仅是忠实于你个人的情感,如果你必须要用笑来表示你的喜悦给别人感觉到,则这个喜悦就不很忠实于你了。我以为,惟有暗喜才是真正的喜悦,需要用笑来表示的喜悦就大有问题了。因此,凡所以表示你的喜悦的笑,全是为了别人而做出来的姿态,它也未必是真正的笑。我们既然否定了一般人所认为是真正的笑,则一切笑的名目,自然也就难于确定了。
到这里,你也许会问我,然则何者为真笑呢?让我回答你!这就是我所要礼赞的“独笑”。你曾经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或地方,忽然独自个笑起来吗?倘若你曾经有过这个经验,你一定会懂得惟有这种独笑才是你自己的真正的笑。倘若我们说,这独笑才是正宗的笑,笑的本体,或许也不算是夸张吧?
当我们在郊野中散步,或在斗室中静坐的时候,我们可以眺望着远山飞鸟、或凝视着纸烟的烟云而解颐一笑,默然微笑也好,放声大笑也未尝不好,这并不为了任何人而笑,也并不为了任何情感而笑,甚至也并不为任何作用或企图而笑,简单地,只是因为要笑所以我们笑了。没有人在你对面从你的笑容里妄施揣测。超越了一切了解与误会,这才是最适意,最酣畅的笑。也许,它可能是某种喜悦情绪之泛滥,但至少,它并不是为别人而表现的姿态。
我们应当把笑与喜悦的关系分开,至少应当让它们疏远一点。生物学家也告诉过我们,笑只是一种对于衰疲的生理反应,当我们的肌肉衰疲的时候,我们可以笑一笑,正如我们可以伸一个懒腰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只会伸懒腰而不会笑,于是永远遗忘了真正的笑而把它作为一种戏剧的表情了。
历史上曾经有过许多有笑癖的人,我的乡贤陆士龙便是最著名的一个。但他终于以笑贾祸,我想这或许是他专爱在别人面前失笑之故。笑并不是都受欢迎的,有的时候,你从一个笑容中获得的灾害,可能比你从一个怒容中所获得的更严重。可惜的是,陆士龙不解独笑之趣味,倘然他能够关起大门,在书房里莞尔而笑,也就不至于得罪了许多人,说不定也就可以免了杀身之祸。
尼采书中曾记愤世者迈孙有一次忽然独笑。人问之曰:“没有人跟你在一起,你为甚么笑呢?”迈孙曰:“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笑。”我每读到这一分,总觉得大有意思,因为他很透彻地阐明了独笑的意义。我想,真正能笑的人,一定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显示他的笑容的。
但是,在我们中国,一切事情都会有例外。纵然你学会了独笑,有时也还有危险。宋时蔡持正曾作安陆诗十首,其中有句云:“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这是我们久已在千家诗里读熟了的名句。我们想,这总该是超于物外的诗人境界了吧?这总该不会得罪什么人了吧?然而不然!萍洲可谈起了一个故事,当时吴处厚欲陷害蔡持正,即捃摭笺注此诗,以为作者心有怨望,蔡持正竟因此坐贬。吴注此句下云:“未知蔡确此时独笑何事?”幄唷,这么一挑拨,赵家皇帝当然也就勃然大怒起来。真的,你笑些什么?你敢在家里笑我吗?给我滚出去!好佞之笔固然可怕,而在我们中国,独笑也未必是十分安稳的举止,亦由此例可见。谚不云乎:“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坐犹如此,而况乎笑?
我本来想写一段小文以礼赞独笑,可是写到这里大有根本推翻的样子,文章也就无法写下去了。如果我们连独笑的权利都不被允许,那么,让我们——让我们怎样做呢?我想,或许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从此以后板起面孔来不笑,一个是索性永远在笑,笑得像个白痴一样。你可以在这两者之中挑一个。再不然,你虽然尽管关了房门独笑,可千万别做诗画供。
人到老年了,生活力渐渐消磨尽了,泪泉也枯了,剩下的只是无可无不可那种将就木的心境和好像慈祥实在是生的疲劳所产生的微笑——我所怕的微笑。
泪与笑
梁遇春
匆匆过了二十多年,我自然也是常常哭,常常笑,别人的啼笑也看过无数回了。可是我生平不怕看见泪,自己的热泪也好,别人的呜咽也好;对于几种笑我却会惊心动魄,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这些怪异的笑声,有时还是我亲口发出的。当一位极亲密的朋友忽然说出一句冷酷无情冰一般的冷话来,而且他自己还不知道他说的会使人心寒,这时候我们只好哈哈哈莫名其妙地笑了,因为若使不笑,叫我们怎么样好呢?我们这个强笑或者是出于看到他真正的性格(他这句冷话所显露的)和我们先前所认为的他的性格的矛盾,或者是我们要勉强这么一笑来表示我们是不会给他的话所震动,我们自己另有一个超乎一切的生活,他的话是不能损坏我们于毫发的,或者……但是那时节我们只觉到不好不这么大笑一声,所以才笑,实在也没有闲暇去仔细分析自己了。当我们心里有说不出的苦痛缠着,正要向人细诉,那时我们平时尊敬的人却用个极无聊的理由(甚至于最卑鄙的)来解释我们这穿过心灵的悲哀,看到这深深一层的隔膜,我们除开无聊赖地破涕为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有时候我们倒楣起来,整天从早到晚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失败的,到晚上疲累非常,懊恼万分,悔也不是,哭也不是,也只好咽下眼泪,空心地笑着。我们一生忙碌,把不可再得的光阴消磨在马蹄轮铁,以及无谓敷衍之间,整天打算,可是自己不晓得为什么这么费心机,为了要活着用尽苦心来延长这生命,却又不觉得活着到底有何好处,自己并没有享受生活过,总之黑漆一团活着,夜阑人静,回头一想,哪能够不吃吃地笑,笑时感到无限的生的悲哀。就说我们淡于生死了,对于现世界的厌烦同人事的憎恶还会像毒蛇般蜿蜒走到面前,缠着身上,我们真可说倦于一切,可惜我们也没有爱恋上死神,觉得也不值得花那么大劲去求死,在此不生不死心境里,只见伤感重重来袭,偶然挣些力气,来叹几口气,叹完气免不了失笑,那笑是多么酸苦的。这几种笑声发自我们的口里,自己听到,心中生个不可言喻的恐怖,或者又引起另一个鬼似的狞笑。若使是由他人口里传出,只要我们探讨出它们的源泉,我们也会惺惺惜惺惺而心酸,同时害怕得全身打战。此外失望人的傻笑,下头人挨了骂对于主子的赔笑,趾高气扬的热官对于贫贱故交的冷笑,老处女在他人结婚席上所呈的干笑,生离永别时节的苦笑——这些笑全是“自然”跟我们为难,把我们弄得没有办法,我们承认失败了的表现,是我们心灵的堡垒下面刺目的降幡。莎士比亚的妙句“对着悲哀微笑”(smilingat grief)说尽此中的苦况。拜伦在他的杰作Don Juan里有二句:
“Of alI talestis the saddest——and more sad,Because it makes us smile。”
这两句是我愁闷无聊时所喜欢反复吟诵的,因为真能传出“笑”的悲剧的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