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重庆市区的大路上,突然闪出了一长列不寻常的车队。几辆美制比克篷车簇拥着一辆豪华的装甲轿车,旁若无人地占据了整个路面。飞转的车轮,卷起团团黄色的土雾,仿佛是给车队安了一条不甚光彩的尾巴。见到这几辆车,路上的行人车辆,如同躲避瘟疫一样,慌忙靠到了路边。
随着几声刺耳的刹车声,车队在上清寺康庄二号冯玉祥办事处门前停了下来。车还没停稳,篷车上跳下十几个横眉竖目的警卫,迅速站好了位置。一个衣饰不凡的侍从,毕恭毕敬地拉开轿车的车门,搀下了一位身穿长袍马褂,外罩黑色防弹斗篷的大人物。
“蒋委员长到!”
听到门卫的传报,坐在书房里的冯玉祥,无可奈何地咧了咧嘴,整整衣襟,迎了出来。
对于和蒋介石会面,他早已经看作是一种可厌的负担了。这种会面,常常会勾起一系列不愉快的回忆,弄得他几天烦躁不安。最近这一段时间,由于他发表了那首轰动全国的《较场口》诗,蒋介石生了气,两个人好长时间没有说过一次话。借这个机会,冯玉祥着实过了一段心神相安的生活。哪里想到,今天老蒋竟然一反常态,直接闯到家里来了。他打的又是什么新主意呢?
冯玉祥急匆匆地迈着步子,奔向了大门口。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主动来的,不好过分冷漠,必要的礼节还是得讲一讲啊!
这对盟兄盟弟,在蒋介石那辆装甲轿车前见了面,稍作寒暄之后,两人并着肩膀,进了冯玉祥那间设备简陋的客厅。
“大哥,我早就想来看您,就是公务缠身,总也……”蒋介石狡黠地眨动着那双小眼睛,不停地观望着冯玉祥的神色,以便随时修正自己的谈话内容,“这次来,是向您道歉来啦!”
“向我道歉?”
冯玉祥不无疑惑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是呀,”蒋介石操着不太熟练的普通话,样子显得特别真诚,“前些天,陈立夫那伙小孩子,也不和我打招呼,竟然把您的中央常务委员给弄掉了。这事办的,唉…… ”
听蒋介石谈到这件事,冯玉祥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肩膀。对这件事的底蕴,他怎么能不清楚呢!若没有老蒋的旨意,陈立夫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说穿了,这只不过是对《较场口》诗的一种报复。但是,冯玉祥并不想深究此事。
“我早就不打算干那个什么‘常委’啦!如果他们发发善心,再把我这个国民党党员弄掉,我更是感激涕零!我说的可不是气话,这是我的心里话。”
“大哥,快别这么说,”蒋介石像是着了急,站起来伸出两只干瘦的胳膊,连连摆动着,“您是党国元老,不要和这伙小孩子一般见识。党国的大业需要您,我也需要您哪!大哥,现在,共产党总是攻击政府无能,说我们治理国家不如他们。您要多帮助我……”
冯玉祥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两道冷得像冰一样的目光,寸步不离地盯在老蒋那张表情丰富的面孔上。对这张面孔,他实在是太熟悉了。那淡淡的眉毛,弯弯曲曲的纹路,富于变化的小眼睛,迅速掀动的薄嘴唇,多像是一副假面具呀!靠着这副假面具,蒋介石把自己的真实面目藏得严严实实,不知蒙蔽过多少人。冯玉祥真是恨苦了它,恨不得立时给它捅个窟窿,让它后面的肮脏东西见见阳光。
“你说的这件事倒好办。”
“大哥的高见说给我听听,我一定照办。”蒋介石以为是自己刚才那番话,打动了冯玉祥的心,喜笑颜开地向前凑了凑身子。
“共产党要是真有能耐,你就划给他们三个省,让他们去治理;治理好了,再给他们三个省。这样搞上几年,若是把全中国都治理好,是不是件大好事?到那时候,全国的老百姓都会称颂你的功德!”
冯玉祥这一“刀”捅过去,还真是捅到了地方。蒋介石瘪了瘪嘴,咽了口唾沫,肚子里的肠子不知扭了多少个过儿,也没琢磨出一句恰如其分的话来。
正在这个十分微妙的时刻,客厅的门突然开了。冯玉祥的贴身勤务兵杨治坤,提着一壶开水,进来给客人添茶水。紧跟着杨治坤,一群小猫咪咪叫着,窜进了客厅。
委员长和副委员长正在谈话,怎么能放猫进来呢!杨治坤的脸都吓白了。
这群猫却不管什么委员长、副委员长,在客厅里东蹿西跳,捉起了迷藏。有一只大花猫胆子更大,索性跳到蒋介石的膝盖上,得意扬扬地晃开了尾巴
看到猫,冯玉祥受到了新的启示,他努努嘴把杨治坤打发出去,又冲蒋介石开了腔:
“在重庆,不养猫不行啊!这地方老鼠太多。你知不知道,人们都念叨着这样一首诗: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见冯玉祥忽然转了话题,蒋介石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大哥,这诗是您写的吧?我听着就像您的口气。您的诗真是越做越好,大有进步啊…… ”
“这,这……”冯玉祥使劲咬住舌根,才忍住了一阵大笑。若不是亲耳听到老蒋这几句奉承话,谁能相信这会出自堂堂委员长的尊口呢!
“介石,这诗可不是我写的。你读过《诗经》没有?这是《诗经》上面的。意思是说,大老鼠啊大老鼠,打今儿个别吃我的黄黍。整整三年把你喂足,我的死活你全不顾。老子发誓另找生路,明儿搬家去到乐土。乐土啊乐土,那才是我的安身之处。介石,你听这诗写得怎么样?”
“大哥,您为何念这样的诗?这里面大有文章啊,”蒋介石猛地拽了一下猫尾巴,大花猫吃了一惊,蹦到了冯玉祥身边,“这是共产党煽动作乱的诗,他们企图让老百姓脱离我们,跑到他们那边去……”
“哈哈哈……”冯玉祥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了,不由得开怀笑了起来,“介石,我看你是有点儿神经过敏了!《诗经》
是孔夫子编的,作诗的人在两千年前就离开了人世,怎么又有共产党的嫌疑呢?要说诗的用意是骂那些贪婪的剥削者,还说得过去。可这和共产党……哈哈哈……”
送走蒋介石,冯玉祥强忍着笑.叫来了杨治坤。
“你去查查,是谁养的小猫?”
杨治坤发慌了。刚才客厅里的那一场“猫戏”,可把他吓得不轻。冯玉祥的脾气谁都知道,要是惹他老先生生了气,不是等着受罚吗?杨治坤提心吊胆地退出客厅,找到了猫的主人—冯玉祥的一个随从参谋。
“您快去一趟吧,冯先生追问猫的事呢!”
因为养猫,惊扰了委员长和副委员长的谈话,惹出了一场祸,多倒霉呀!养猫的参谋真是后悔莫及。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挨骂了。
“是你喂的猫吗?”
“是。”参谋怯生生地答道,连头也没敢抬。
“给!”冯玉祥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银洋。
养猫的参谋愣了。这是干什么呀?
“给你,拿着呀!”冯玉祥的样子显得特别高兴,“你的猫养得好,有成绩。从今天起,我出钱,你每天买两斤牛肉喂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