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的一声,火柴头冒起一股淡蓝色的火苗儿,慢慢地燃起来了。
冯玉祥神情庄重地掀开马灯的玻璃灯罩,将燃着的火柴凑近黑褐色的灯捻儿。瞬时,玻璃罩里腾起了一团红光,马灯亮了。
收拾停当之后,冯玉祥左手提着马灯,右手抱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满面忧郁地走出了家门。
深秋的重庆,雨多雾重。放眼望去,山城上下,像是披了一件青灰色的外衣,显得压抑而沉闷,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但是,即使在这样的季节里,大白天出门走路,也用不着提一盏马灯啊!
冯玉祥的古怪行为,立刻引起了街上行人的注意。
“瞧,那个大汉子,白天点灯!”
“难道他看不清路面,眼睛不好使?”
“他莫不是脑壳有毛病吧?”
……
行人的议论、尾随,都没有引起冯玉祥的任何反应。他只顾板着面孔,迈着坚实的脚步。玻璃罩里的小火苗儿,随着他的手臂,忽忽悠悠地在他身前身后晃动。
为了国家,为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议论也罢,嘲讽也罢,误解也罢,在冯玉祥看来,就像长江水面上腾起的雾气一样,根本用不着认真对待—太阳一露头,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要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心中的强烈感情。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现实的社会状况,实在让人无法忍受了。经过八年的艰苦努力,好不容易盼来了抗日战争的胜利,老百姓们都盼着过几天安定幸福的日子。哪里想到,“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国民党政府派出的接收大员多如蝗虫,更酷似蝗虫,只顾中饱私囊,鱼肉百姓。这伙人在抗战期间大都发过“国难财”,而今他们又大发了一笔“接收财”。每接收一地,他们除了占房子、要车子、搜金子,就是上馆子、玩女子,号称“五子登科”。这怎么能叫接收,分明是“劫收”!深受日寇蹂躏的骨肉同胞,刚刚跳出火坑,又被推进了苦海。令人更为痛心的是,这些祸国殃民的罪恶行径,竟然得不到应有的惩处。尽管舆论界一再呼吁,民众一再谴责,最高当局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致使“劫收大员”们的丑行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触目所见,除了黑暗和罪恶,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了。
一盏小马灯,一个方木盒,竟然像有千斤重,冯玉祥觉得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但这却是冰凉的冷汗,冷得瘆人。
迎面是一片开阔地,再往前就是蒋介石官邸的大门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门卫,虎视眈眈地罗列在门前。
跟在冯玉祥身后围观的行人,渐渐和他拉开了距离。在这种地方,是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的。
冯玉祥轻轻喘了口气,左手猛然一抬,把马灯高高地挑了起来,直冲着敞开的大门,迈开了双腿。
门卫们认得是冯副委员长,自然不敢阻挡,眼瞅着他大摇大摆地举着马灯进了大门。侍从武官也不敢怠慢,赶忙把他引导到蒋介石的书房门前。
“大哥,您这是……”
见冯玉祥突然闯了进来,蒋介石吓了一跳。
冯玉祥并不答话,气哼哼地走上前去,把马灯和木盒重重地放到蒋介石的书桌上,随后返身拖过一把沙发椅,冲老蒋迎面坐下,瞪开了眼睛。
这位老兄,肯定又是闹事来了。蒋介石避开冯玉祥咄咄逼人的目光,满腹狐疑地打量起了书桌上的东西:这个方形木盒像是装麻将牌的盒子,不知道现在里面装了些什么;那个马灯倒好认,可玻璃罩里为啥闪着火苗呢?蒋介石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得问冯玉祥: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冯玉祥长叹一声,开了口:
“不点灯不行啊,黑暗,太黑暗啦!”
一句话点破主题,蒋介石的脸刷地变了色,像是结上了一层冰霜。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粗莽的盟兄,竟然如此巧妙地给他来了个难堪。
“你再看看这个!”
冯玉祥一把抓住木盒,一下子翻了个过儿。木盒开了,百多张麻将牌哗啦啦地摊了满桌。
蒋介石近前一看,更是气昏了头。
这一百多张牌全都是一个模样,写着“发财”两个字。
“介石,你好好想想吧,国家被你弄成了什么样子!你若不赶快悬崖勒马,后果不堪设想啊……”
冯玉祥又来了个趁热打铁,亮开嗓门儿,说起了早已说过多遍的那些话。
他多么希望,自己这次强谏,能起些作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