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公安山馆
南国昼多雾,北风天正寒。
路危行木杪,身远宿云端。
山鬼吹灯灭,厨人语夜阑。
鸡鸣问前馆,世乱敢求安。
大历三年(768)深秋,子美离开江陵,往南边九十里地的小地方公安县出发。这首诗作于半路上投宿之时,大约是山中小店,子美十分不安夜不能寐,风吹油灯惨然寂灭,犹如山鬼所为;店里下厨之人半夜便起床做早饭,他们悄声交谈的声音更衬得山村之夜静得瘆人。子美索性起床,问店家前面旅店之事,店里人大约告知山中乱得很,去不得。子美无奈叹道:这乱世哪里去求一个安生之地?这乱世里逃难之人又如何能奢求一个安生之地!
喜欢第三联的阴森画面,有几分诡异的美,令人联想到寺庙里的教化性的壁画——那些惩罚作恶之人的地狱场景。
子美在公安县还是找到几位好心的小官员帮小忙的,他还遇到了当时比较有名的书法家顾戒奢,与其宴饮并共同创作作品《醉歌行赠公安颜十少府请顾八分题壁》。子美在此地还迎来送往,有两句诗非常动人:“古往今来皆涕泪,断肠分手各风烟。”(《公安送韦二少府匡赞》)
虽然几十年经历悲惨,照说应有心理准备,可子美太痛苦了,还是会禁不住发发牢骚骂骂别人。到冬天的时候,公安这小地方能指望的小吏统统指望了一遍,理自己的几位也疲倦了,更多的是理也不理自己一下,子美伤心写道:“羁旅知交态,淹留见伤情。衰颜聊自哂,小吏最相轻。”(《久客》)
虽然今天的我认为,子美放弃做地主,为自己恋阙的情感而选择求人生存的生活方式是大错特错自取其辱,但我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从将心比心的女读者天性上来说,却十分理解他的这类重复了无数次的发牢骚举动。他太痛苦了,需要这样指责一下别人发泄一下内心的压力。我相信,子美理智的时候可能不会去责怪别人,或者他至少知道,责怪卫伯玉那种异姓王是可以理直气壮的,因为其财大气粗生活奢侈,养子美一家本来是毫无问题的,而对衙门里的小吏,子美不应该要求过高。他自己就当过小吏,知道不搞歪门邪道或者不是在肥缺位置上,靠薪水养活自己一家人都够呛,哪有余力去管别人家的生活?
事实上,子美在去世前几个月终有所悟:“恋阙劳肝肺,论材愧杞楠。乱离难自救,终是老湘潭。”(《楼上》)那时他已担心或者已有预感,自己走了十几年的漂泊之路,很可能在半路上便画上句号。
当然,凭这几句诗,还不能断定他悟后有悔。而终不悔,却也是他命运的标签吧?
总之,离开公安县,子美还有一年多的光阴要过。
他一家人又上了船,子美也结束了一个希望:“出门转盼已陈迹”,他的心尚未振奋起来,有几分茫然:“江湖远适无前期”(《晓发公安》),要随波逐流一段时间,那颗倔强的心才会又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