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薪行
夔州处女发半华,四十五十无夫家。
更遭丧乱嫁不售,一生抱恨长咨嗟。
土风坐男使女立,男当门户女出入。
十犹八九负薪归,卖薪得钱应供给。
至老双鬟只垂颈,野花山叶银钗并。
筋力登危集市门,死生射利兼盐井。
面妆首饰杂啼痕,地褊衣寒困石根。
若道巫山女粗丑,何得此有昭君村。
话说子美在永泰元年(765)秋天,因生病寓居长江边的云安(今重庆云阳县),大半年以后身体才逐渐恢复,便又上船迁居夔州(今奉节县),当时也可称为白帝城。在写完了当地名胜古迹之后,子美写了两首与当地风俗民情有关的诗,对夔州的女人男人作了一番议论。《最能行》写夔州男子多在江上做水手,其议论标准受封建社会文人观念局限,颇为片面。
《负薪行》写夔州女人,先从特别让外地人触目惊心的当地老姑娘的花白头发说起。古代女子未婚已婚有发型作标志,陆游在《入蜀记》中的记载,印证了子美诗中所述情况:“峡中负物卖,率多妇人。未嫁者为同心髻,高二尺,插银钗至六支,后插象牙梳,如手大。”子美看到不少梳着同心髻的女子,头发都白了,四十、五十仍未嫁人,他认为战乱导致男人数量稀少也是重要的原因。
老姑娘的生活不如意,而已婚的女子们也一样悲惨,因为当地风俗是男主内女主外,所有脏活儿累活儿危险的活儿都由女子去干,她们也就和未婚的姑娘们一样逃不脱天天上山砍柴背柴、出入集市卖钱交税,为了养活家人甚至不惜铤而走险私下买卖井盐赚钱的苦难命运。
这首诗将两种身份却一样辛苦的夔州女子的故事交叉着写,初读起来有些混乱,但其怜悯之意注入了每一个字,因此子美的复式表现手法,实际上与那个乱世的夔州女子的生存状况相当贴合。
我对“野花山叶银钗并”、“面妆首饰杂啼痕”很有感触,那个乱世偏远山区的女子们,贫困劳碌,却依然不失女子本性,即使天天被折磨得哭泣流泪,也要梳好头洗干净脸,用心打扮自己,尤其不辜负应季的花叶之美,不错过令自己赏心悦目的机会。对于她们来说,“为己而容”是上天安排的小小乐趣,小小安慰,男人是不明白个中缘由的。仇氏引《杜臆》说:“登危采薪,集市卖钱,以供给一家,且不顾死生,而兼负盐井,其劳苦极矣。然野花山叶,比于银钗,则当之者以为固然而忘其苦矣,此尤可悲也。”男人不懂夔女爱美自爱,其实也是一点小小的力量,支撑着她们于艰难的生活中坚强、乐观地生存下去。
子美诗的结尾说,“若道巫山女粗丑,何得此有昭君村?”此意不仅批评当地风俗不好,也对当时朝廷不顾百姓生活隐含指责,因而在立意和思路上都比《最能行》客观全面,也就更受后世读者重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