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
翳翳桑榆日,照我征衣裳。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但逢新人民,未卜见故乡。大江东流去,游子日月长。曾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信美无与适,侧身望川梁。鸟雀夜各归,中原杳茫茫。初月出不高,众星尚争光。自古有羁旅,我何苦哀伤。
“季冬携童稚,辛苦赴蜀门”(《木皮岭》),子美一家从同谷县出发跋山涉水二十来天,到达成都前站鹿头关,看到“连山西南断,俯见千里豁”、“及兹险阻尽,始喜原野阔”,子美便作诗向成都地方长官裴冕打招呼,“仗钺非老臣,宣风岂专达?冀公柱石姿,论道邦国活。斯人亦何幸,公镇逾岁月”(《鹿头山》)。称颂当时的成都尹裴冕有“柱石姿”,为成都人民庆幸,实际上并非都是虚词。了解蜀中历史之后,我们更会为子美庆幸,庆幸他到达成都的时间平安无事,庆幸有位朝廷老臣了解他的文学价值对他多有照顾。
读《成都府》,我们可以想象子美拖着疲惫的身心,在夕阳西下时分到达成都中心城区,新奇感、可以落地休息的盼望和乡愁,伴随他的脚步穿过锦官城,往城西郊外的浣花溪走去。
这首诗可能就是在草堂寺写的,大略抓住了那个乱世成都府的神韵:夕阳笼罩的大都会,深冬季节树木依然苍翠,满街楼宇整齐排开,酒楼商店娱乐场所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其美艳状况令子美内心对比乱世中原惨相,一时无法适应此地的灯红酒绿箫簧喧嚷,从而加重了羁旅的感伤,心思和这城市一时无法亲近起来。
子美对成都冬季的夜空印象深刻,“初月出不高,众星尚争光”,联系末两句诗意,有借星光勉励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
子美是乾元二年(759)十二月下旬到达成都的,因此我觉得他所不适应的锦官城内张灯结彩箫簧乐喧,其实是岁末节前的景象,当比平时更华美张扬一些,富人到此可能如鱼得水,而穷愁客人子美即使只路过一下,也会感觉心伤。我还觉得他的伤心之情,也是自离开秦州到又从同谷出发,两个多月在路上历尽艰险之后的情绪总爆发,其中蕴含的反而是对这地方可以安身的强烈期待。
《旧唐书》记载:成都府,在京师长安西南二千三百七十九里,去东都(洛阳)三千二百一十六里。《新唐书》记载:成都府蜀郡土贡:锦、单丝罗、高杼布、麻、蔗糖、梅煎、生春酒。户十六万九百五十,口九十二万八千一百九十九。县十:有府三,曰威远、归德、二江。
也就是说,这里地肥物丰,权力系统正规人多,不同于秦州同谷那些山中小地方,子美可以不愁活路了。子美在《酬高使君相赠》诗中说:“古寺僧牢落,空房客寓居。故人供禄米,邻舍与园蔬。”可知子美先是暂住在城西的古寺庙里,有在此做官的“故人”资助,邻居对他们也相当照应。
立春以后,就有“主人”着手为子美选地造居所了:“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销客愁。无数蜻蜓齐上下,一双对沉浮。东行万里堪乘兴,须向山阴上小舟。”(《卜居》)“主人”的称谓反映了中国古代人治天下的特色,皇帝是天下人的主人,地方首长是一地方人民的主人。子美在成都选地盖房的事,也只有当时的成都尹裴冕帮忙才能做成。这首诗说明裴冕对子美相当好,子美的心情开始愉快起来,准备在成都西郊建草堂做隐士了。
仇兆鳌引李长祥的评论说:“自秦州至此,山川之奇险已尽,诗之奇险已尽,乃发为和平之音,使读者至此,别一世界。”
子美到达成都,是成都的幸事,更是后世读者的幸事,诗人文采轻快明丽的一面即将打开,我们将通过杜诗,看到成都古代时的别样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