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卡门又连问了几个问题,他想考考这个中国学生。没想到钱学森一一都作了回答,而且每个问题阐述得都那么深刻和完善。冯·卡门被钱学森敏捷的思维和清晰的头脑吸引了,他大喜过望。
他接纳了钱学森!
钱学森没有想到冯·卡门教授会这么快就决定收他为徒。他激动极了,一股脑儿把自己对力学的看法和自己的矛盾心情向冯·卡门倒了出来,师生两个人不到半天工夫,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了。
钱学森以他谦虚的态度和刻苦勤奋的精神很快得到了冯·卡门教授的信任。这位大钱学森30岁的老师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钱学森,他要求钱学森加入他领导的古根罕姆实验室,在他的指导下写有关高速空气动力学方面的博士论文。
正当钱学森为得到名师的指导而暗自庆幸的时候,大洋彼岸的父亲却蹙紧了眉头。
原来,在钱学森来加州理工学院之前,曾匆忙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内容是自己改学力学理论的事情,钱学森希望父亲能理解他,支持他。他知道父亲的心愿是让他造飞机,实业报国。但是,现实却使钱学森偏离了父亲的方向。
远在中国的钱均夫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改变了当初出国的初衷。他气极了,这位痴心的爱国者决定说服儿子,悬崖勒马,回到拯救中国的事业上来。他濡笔展纸,奋力写下回信:“重理论而轻实际,多议论而乏行动,这是中国积弱不振的一大原因。国家已到了火燃眉睫的重要关头,望儿以国家需要为念,在航空工程上深造钻研,而不宜见异思迁,走学理论之途……”
老人殷切之心跃然纸上,钱学森看着这封家书,他又一次陷入了迷惘。
他多想回到祖国,回到父亲身旁,向他细细解释缘由啊。他知道,如果父亲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支持他的。无奈关山远隔,纸短话长,钱学森期待着有朝一日父亲会理解儿子的意愿,他也是想报效祖国啊,只不过这是更长远的打算。
钱学森一千次地在心里祈祷着,祈祷父亲能理解他,他像个虔诚的教徒,面向祖国,两眼紧闭,长跪在他的小床上,他希望他的诚心能解除父亲心中的怨气。
就像真的有上帝一样,过了不久,钱学森就见到了他父亲的好朋友,他的伯父蒋百里及夫人左梅。
钱学森兴奋极了,他高兴地四处寻找最好的食物,把他平时狼藉一片的宿舍打扫干净,把他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钱学森高兴地接待了他的伯父伯母。
第一次在美国见到亲人,钱学森不停地问询,要把心中的话立即全部倒出来:“祖国情况怎么样了?”“妈妈身体好吗?”“父亲还在生气吗?”“我那个妹妹学习怎么样?”……
他太渴望了解祖国了。以前,他一心扑在学习上,淡化了许多离情别绪;今天,在万里之外看到亲人,他的心灵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他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感情。
钱学森完全忘记了自己已是25岁的大人了,他的手一会儿摸着脸颊,一会儿又插入头发,他忘情地说着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他激动的脸上放射着兴奋的光彩。
蒋百里夫妇也被钱学森打动了,一边吃着钱学森买来的火腿、罐头,一边兴致勃勃地听钱学森大谈特谈,时而回答一下钱学森的问题。他们被这个25岁的大孩子感染了,他们像父母对待儿女一样,敞开心扉包容面前这个孩子的一切。
在钱学森很小的时候,蒋百里就经常去钱学森家里。钱均夫曾和蒋百里是同窗好友,两人感情一向很好。后来蒋百里参与军事,两人才疏于往来,但感情却日益深厚。这次,蒋百里利用公务之便,来美国探望钱学森,也是尽一尽朋友之谊。
蒋百里把来自中国的报纸递给钱学森,钱学森兴奋地接过来:“啊哈!报纸!我好久没有看到过中国字了!”
他兴奋地看着,当看到中国革命已经有了转机的时候,他激动地跳了起来。房间里充满着这个年轻人响亮的声音:中国,中国,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两位老人也被钱学森逗乐了。他们多高兴啊,当年的那个调皮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大了,而且成了满腹经纶的留学生。这对常年在国际上行走的老人对钱学森充满了希望。
那一天,钱学森向他的伯父倾吐了心中的理想,他希望伯父能帮助他说服父亲。
其实蒋百里在心中,早已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贤侄,他决定回国后劝解好友,支持钱学森!
果然,没过多久,钱学森就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为父从前误解了你,你的选择是对的,希望你努力学习,为父支持你……”
钱学森太高兴了,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只将要展翅高飞的雄鹰,那广阔的科学天地正等待着他去搏击,去翱翔!
4.拜师学艺
有了父亲的支持,钱学森再没有什么顾虑了,这个孝顺的小伙子仿佛平添了一股力量,没日没夜地钻在实验室里。那些厚厚的书本被他的手一遍一遍翻过,原来崭新的书页被他在上面画满了红杠杠、蓝杠杠。他像一个巧手的裁剪师,在书本上剪下一段段精辟的论述。
古根罕姆实验室屋前栽着一棵美丽的芙蓉树,每到初夏的时候,芙蓉花开满了枝头,那火红的花朵随风摇曳着,偶尔会有一两朵忽忽悠悠落到钱学森学习的案头。
钱学森多么想走出实验室啊。他奔放的性格需要宣泄和发挥,他真想跑到山上或海边,大声地呼喊一阵,忘情地跑上一圈。
可是善于约束自己的钱学森没有这样做,他觉得一个有作为的人就应该是一个善于约束自己的人,他不能像有些美国青年一样,可以去郊游,可以去跳舞,可以和女朋友约会,这一切都不应该属于钱学森。他要的是美国的技术,而非生活方式,因为他有他的使命。
窗外的芙蓉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钱学森埋着头,弓着腰,奋笔疾书。他面前山一样的资料让他一本一本地读完,又一本一本地写出读书笔记,他用心血写出的笔记几乎挡住了窗外的光线。因为长时间伏案苦读,钱学森在那一时期,经常忍受着腰痛的折磨。
每天18个小时的学习时间,使钱学森成了古根罕姆实验室的标志。他如饥似渴、废寝忘食的精神让其他同学十分吃惊,都说他疯了。他那黑了一圈的眼睛,黄了一圈的小脸,长长的头发和乱草似的胡须,被实验溅出的火花烧焦的工作服……他简直对实验太狂热了,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他的中餐和晚餐几乎也都是站着吃完的。
冯·卡门也被他的学生感动了。看着钱学森忙碌的身影,这个一向以幽默风趣闻名的老教授也不禁心疼起来:“学森,我们休息一下吧。”“老师,这个实验做完后怎么样?”说这话的时候,钱学森仍然没有停止他手中的活儿。
好学的钱学森使他很快从冯·卡门手下的几个学生中间脱颖而出。冯·卡门特别赞赏钱学森的学习精神和学习方法,这个世界级力学大师经常和钱学森一起探讨比较难懂的问题,总让钱学森巧妙的思维和敏锐的洞察力化解,这使冯·卡门倍感欣慰:“是密斯特钱给了我灵感!”
他总是以匈牙利人那种豪爽的性格和幽默的手势把他的得意弟子介绍给大家。
钱学森超人的智慧和惊人的记忆力使冯·卡门感觉到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旷世奇才,他不再把钱学森当成一个自己手下的学生,而是当成可以与之切磋、交流的同事,他要把他培养成和自己一样的世界级大师。
两个人的密切配合迅速提高了古根罕姆实验室的实验速度,他们一个做实验,一个速记实验结果;一个查资料,一个核对记录。他们经常会因太过于投入而把对方的头发烧焦,这时候实验室里便会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然后又是一片寂静。
加州理工学院的师生们都看出了这对师生不平常的关系。有的教授在背后小声地提醒冯·卡门:“那样可不像一个教授。”
这时候,冯·卡门就会微笑着说:“在钱学森面前,我不是教授而是同学!”
人们有时会在半夜一两点听到古根罕姆实验室里发出的声音,那是冯·卡门的声音,一种激动的、带有明显匈牙利口音的喊声。他们的实验又成功了一次!两人在实验室里大叫着,把桌子拍得嘭嘭直响,上面的实验仪器都会跟着跳舞。两人拥抱着,长长的胡须交织在一起,冯·卡门还激动地跳起了匈牙利舞。
他们是那样高兴,几个月的密切合作使两个人没有了距离,而成功的喜悦又使两个人回到了童年。冯·卡门跳到高兴处,会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只实验用的烧杯,就那么空着和钱学森手中的烧瓶轻轻一碰,两个人佯装一饮而尽。
实验成功,使冯·卡门又写出了一篇在力学界颇具影响的论文,在这篇论文的题目下面,钱学森的名字和冯·卡门的名字并列在一起,这也是钱学森第一次和自己的导师合作写出的一篇著名的论文,他们的名字从此就没有再分开过。
冯·卡门太喜欢这个来自中国的小伙子了,钱学森也被老师的这种爱才惜才的高尚品质所感动。他们不但在实验室里是合作的伙伴,在生活中也成了亲密的朋友。
周末,冯·卡门经常邀请钱学森去他的家里做客。
冯·卡门的家是由他的妹妹帮忙操持的。这个55岁的教授,为了科学一辈子没有结婚,他的妹妹也没有。他觉得像他这样一个热爱科学的人是不宜有女人在身边的,而他的妹妹却太爱他的哥哥,而甘心牺牲自己的幸福,一辈子照顾这个疯狂的科学家。
第一次去老师的家,钱学森就被家中那种温馨的气氛吸引了,这两个匈牙利人都那么开朗幽默。尽管冯·卡门才只在美国定居了两年多,但由于妹妹的操持,家里还是颇有家的味道的。那些可爱的小摆设,稀奇古怪的闹钟,还有漂亮的地毯,使钱学森漂泊的心倍感安宁。看到钱学森羡慕的眼神,老师的妹妹就会开玩笑地说:“给你介绍个朋友怎么样?她会给你一个更美的家。”
这时候,冯·卡门就会训斥妹妹,说搞科学的人是不结婚的,即使要结婚,也应该是中年以后!
大家听完都会哈哈大笑,这两个独身主义者竟希望钱学森加入他们的队伍,这样他们的力量会更强壮。每次提到这个问题,钱学森都会涨红了脸。
在老师的家里,钱学森体会着家的感觉。每次,主人都会殷勤地招待他,做最好的奶酪,炸最美味的薯条。有时候,还试着烧几样从书上学来的中国菜让钱学森解馋。
这时候,钱学森就想祖国,想北京的家,想父母,想那可口的中国饭菜!他多么想回到那个飘满浓郁菜香的家中啊!
钱学森和他的导师之间密切的关系,使他成了加州理工学院的引人注目的人物。人们都在议论这个神秘的人,而钱学森却不以为然,他依旧每天去古根罕姆实验室,每天和冯·卡门导师研究新的问题。
在钱学森的协助和启发下,冯·卡门发表了几百篇精辟的论文,这使其他教授非常羡慕。
一次,卓越的理论家、物理系教授保罗·爱泼斯坦遇上冯·卡门,深表赞许地说:“你的学生钱学森有时在我的一个班上听课,他才华横溢。”
听到赞美钱学森的话,冯·卡门脸上笑开了花:“是的,他极优秀。”
“请你告诉我,”爱泼斯坦先生眨眨他的小眼睛,诙谐地问,“你是否觉得他有犹太血统?”
冯·卡门教授听到这句话,犹豫了一下,因为在当时人们的思想里,犹太人是最聪明的民族,他本人就是犹太人。
“不,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有两个,一个是匈牙利,一个是中国,他是中国人!”
每次提及钱学森的国籍,冯·卡门都会自豪地告诉他的同事:中国人是智慧的民族!
钱学森也深深感谢他的导师,在他的导师的帮助下,他已完全甩掉了当初从麻省理工学院出来时的那种灰暗的心理。
在跟冯·卡门一起工作的时候,钱学森也感到了知识的缺乏。他渴望像老师那样博学,像老师那样在科学的天地里游刃有余。但是,艰深的理论常让他裹足不前,他感觉到了困难。
钱学森把他的困惑向卡门教授讲了出来。谁知教授却哈哈大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我今年已55岁,而你只有25岁,我比你大整整30岁,30年的学习肯定会有所收获,如果你要和我一样的话,你可要准备好吃苦哟!”
在上海,钱学森学的是机械工程专业,到了麻省,又学航空专业,现在,他又研究力学,这其中虽有联系,但终归不是一回事。钱学森决定,用最短的时间,弥补这中间的差距,他要把力学的基础功课全部补回来!
他发了疯似的研究那些艰深的课程,先是现代数学、偏微分方程、原子物理等基础学科,然后是空气动力学、相对论,他查遍了所有的文献,他奋斗的足迹踏遍了帕萨迪那的各个地方。
经卡门教授的同意,钱学森参加了好几位教授所讲的基础课。每次听课,他都第一个到场,把预先准备好的问题写在本子上,认真地听老师们讲解。每次下课,他几乎都能满意而归。有时候,他也会追着老师问个不停,他常常到教室里空无一人才离去。
他发达的大脑每天都在高速运行。朋友们都为钱学森的身体担心,因为他们看到钱学森本来就不胖的脸变得更瘦了;卡门教授也关切地叮嘱钱学森要注意身体,但是钱学森每次都微微一笑:我能挺得住!
人们每天都能看到钱学森夹着一大摞书本奔跑在各教室之间,他一天要听四五位教授的课,而且晚上还要赶写这几门功课的作业。他把自己压向了极限,他要用意志来挑战困难,他从来不相信有学不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