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远了,挥手告别的父母亲远了,仍沉睡在雾霭中的上海滩远了,这块养育他长大成人的故土远了……
钱学森站在甲板上,看着已经变得模糊的祖国,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妈妈,儿子还会回来的!
1.负笈远游
1934年,钱学森又一次以全校理科第一名的成绩,接过了校长授予他的金质奖章,愉快地结束了他的大学生涯。
同年,钱学森参加了清华大学公费出国留学的考试,结果,他考上了。
钱学森是怀着沉痛的心情参加考试的。从学校毕业,回到生养他的父母身边,本是件再快乐不过的事情,但是,恶劣的社会环境,大街上满眼的残垣断壁以及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使心怀壮志的钱学森沉默了。
难道我所学的知识就这样被荒废掉吗?面对无用武之地的祖国,钱学森自言自语。他多么希望祖国能尽快安定下来,没有战争,发展经济和生产,自己能把所学的知识用在对祖国的建设上啊。
那时候中国共产党正和国民党进行着生与死的较量,全国正乱成一团,人们每天忙着逃难,哪里有时间去搞建设呀。
中国的状况使钱学森产生了继续学习的念头,正巧当时清华大学公派出国留学的学生,钱学森参加了考试并一举考取。
钱学森要去的国家是美国。他早就渴望有朝一日能去美国学习,到那里取经,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他要像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一样,从美国取得火种,照亮中国大地。
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太深了,钱学森准备去美国学习飞机制造专业。父亲实业报国的夙愿,他这个做儿子的一直想替父亲完成,而且这也是一门新兴的、足以富国强民的工业技术。
钱学森还记得他小时候的幻想,那梦中的小飞机,变幻莫测的神秘星空,快乐无比的太空之行,这看似遥远的愿望,一定会成为现实的。自己一定会学到真正遨游太空的本领,为祖国贡献力量。
这不,他马上就要去那遥远陌生的国度,学习技术,实践诺言了。
1935年,临行前的夜晚。钱学森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旁边是默默为他收拾行李的母亲。摇曳的灯光里,父亲的脸庞是那么凄凉而苍老。是啊,父亲的确老了,那从前黑亮茂密的头发,不知不觉中已开始变得稀疏,鬓角的头发也已染上了霜花。父亲默默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就那么一动不动,在昏暗的光亮里,如一尊雕塑。
钱学森看得出,父亲心里有一股激流在涌动,父亲眉心的皱纹被拧成了“几”字,这位多年来一直默默地工作在教育战线上的老教师,此刻,面对即将远行的儿子,他在想些什么呢?
父亲想起了他在日本时的情景,想起了日本人看不起中国人的模样,他还想起了中国还有那么多的穷苦百姓,那饿死街头、陈尸荒野的凄惨,更让他揪心的是如今兵荒马乱之时,中国尚不知希望在何方……
这位爱国的知识分子流泪了,他看着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儿子,开口了。
“明天一早,你就要出去了,这一次不是去上海,可是去外国呀。学森,为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有一句话:我等着你早日学成回来,为咱们国家效力呀!”
钱学森好久没有说一句话,他太明白父亲这些话的含义了。这二十余年,他就是在这种思想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如今,儿子稍有所成,怎会忘记自己的使命?“父亲,您放心吧,儿子不会辜负您老的愿望,我学业一完成,一定早日回国,为国效力。”
钱学森看着父亲,坚定地说。
早晨的黄浦江,温柔娴静地等待着第一批船客。浓密的雾气萦绕着早已停泊在码头的美国“杰克逊总统号”海轮。偶尔一两声汽笛声,在寂静的上海滩上空回响着。好像在催促,又好像在诉说。
钱学森一家早早就来到了黄浦江码头,钱学森抢过母亲手上的皮箱,执意要自己拎。母亲不同意,非要儿子把皮箱给她。
“妈,你就别抢了,你已经很累了。”钱学森说着鼻子一酸,眼窝潮潮的。
“累什么?不累,你现在歇会儿,等上了船,还不都是你自己提?”
母亲爱怜地看着儿子,虽然儿子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但这次与往日不同,这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
想到这里,母亲转过身去,她不想让钱学森看到这些,只勉强压住心头的离情别绪,露出微笑的面庞。
但是钱学森怎么会看不到呢?他知道母亲因为今天的送别,昨晚一晚没有睡觉。
“箱子边上有我给你买的内衣……袜子在皮包里……还有,吃的都在这个小袋子里,一路要小心……”
母亲不住地叮嘱着,钱学森一一答应着。儿行千里母担忧啊,自己长了20多岁,不但没能在父母身边尽孝道,反而让年迈的父母为自己担心,钱学森的心里,泛起隐隐的愧疚。
父亲钱均夫看出儿子的心思,宽慰他道:“学森,你安心去深造,家里不必操心,再说过几年你妹妹毕了业,不一样可以照顾我们吗?”
钱学森的妹妹由于功课紧张,没有来送行。钱学森在前一天就给妹妹留了封信,信是这么写的:亲爱的小妹:你好,学业进步!
今此去留学,不知何日归国,心中时有牵挂。父母年迈,身体日日渐衰,无奈为兄为国效力之才识薄浅,需深造博学,深知肩上责任之沉重。自古曰:忠孝不两全。如今,为兄择其先而弃其后,实为无奈之举。今为兄一走,家中二老赡养之责任落于你身,虽为兄不忍,但无他法,希望吾妹勇担重任,代兄侍奉二老,为兄在海天一角深为感谢。
祝吾妹学有所成!
兄学森临别书
海轮的引擎突突地响起来,烟囱里喷吐出团团雾气,“杰克逊总统号”轮船就要起航了。
钱学森紧紧地拥抱着早已泪流满面的母亲,他多么舍不得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啊,多么舍不得他亲爱的父母啊。父亲强忍热泪拍拍儿子的肩:“学森,该走了。”
说着,早已泣不成声。
海轮又在鸣笛,“呜呜”的汽笛声敲打着送别人们的心。钱学森不得不走了,他依依不舍地向轮船走去,不时地回头向岸上的亲人挥手,早已按捺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码头远了,挥手告别的父母亲远了,沉睡在雾霭中的上海滩远了,这块养育他长大成人的故土远了……
钱学森站在甲板上,看着已经变得模糊的祖国,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妈妈,儿子还会回来的!
2.学院里的中国年轻人
刚从“杰克逊总统号”上下来的钱学森简直让人难以相认。由于20多天的长途颠簸,他看上去消瘦了许多,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破,他站在熙熙攘攘的码头上,除了身旁一箱书籍和一些衣物以外,简直就像个乞丐。
这个年轻人四处望望,除了急匆匆向外走的旅客外,没有人注意他,钱学森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和孤单。
他开始向人们询问,等开口时才明白,这里已是美国,人们只能听得懂英语。
这个腼腆的小伙子涨红着脸,改用英语问道:“请问……到麻省理工学院怎么走?”
友好的码头工人向这个初到美国的中国青年指引了通往麻省理工学院的道路。钱学森坐在电车上,感受着美国人先进的交通工具,看着这个位于大西洋之滨的海滨城市,他心里十分兴奋,如果我能把这里的先进技术学会,把它介绍到祖国去,让祖国也变得这样繁荣,那该多好啊!
他看着眼前的这座城市,那条曾经在书上看到的河流———查尔斯河,像一条镶着珍珠的玉带,安静地流淌在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之间,这条美丽的河流,给初到的钱学森带来了无尽的遐想,他爱上了这个地方。
入校的第一天,按照惯例是要再考试一次的,但钱学森没有参加,因为他是上海交通大学的学生,从那里出来的学生,是不需要再考试的。
这个消息让钱学森激动极了,他为自己的母校骄傲,也为自己的祖国自豪。自处异国他乡,这种民族自尊心太强烈了。自从离开祖国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和快乐!
由于钱学森谦恭的态度和熟练的英语,他很快被学院里的老师和同学们所接受。钱学森就读的是航空系,这里的老师都是学富五车的教授,有许多是世界有名的学者,也有荣获诺贝尔奖的科学家,他们丰富的知识和严谨的学风使钱学森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钱学森被这里的先进技术和完善的教学体系深深吸引,他开始贪婪地吸收一切先进的知识,他又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攻读。
这里的学习条件比上海交大好多了,钱学森再也不用去路灯下看书了。这里有明亮的教室,有先进的教学仪器,有可以自由出入的实验室……
钱学森如饥似渴地攻读,刚入校几个月,他就把学校所有的老师都请教了一遍,所有的实验室他都去过,他把麻省理工学院当成了自由汲取知识的天堂,在这里,他简直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比学习更有趣的事了。
他很快成了同学们追逐的对象。他的房门,经常被不知名的同学敲响,那都是慕名前来请教的好学者。人们不再小瞧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他的智慧和能力使美国的学生深深折服。
在这里,钱学森除了学习自然科学外,还对美国的历史产生了兴趣。他经常出入学院的图书馆,《世界历史》、《中国历史》、《美国历史》都是他手中珍爱的读物,从这些书中,他了解了美国,也更加了解了中国。
钱学森对音乐的爱好,在麻省理工学院有增无减,尽管功课紧张,钱学森仍会在忙忙碌碌中抽出空闲去欣赏有名的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演出。
他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那么满,以至于人们对他充满了好奇:“他怎么有那么充沛的精力呢?”“钱学森简直是个怪人。”“他学那么多的课程,还看那么多的书,但他一场也没少听交响乐团的演奏,这真是个神奇的人!”
同学们这样议论着,对钱学森充满了疑问,但钱学森心里最清楚,他的精神支柱不是别的,正是他可爱的祖国,他要把脑子装得满满的,带回自己的祖国去。
并不像所有人们看到的那样,钱学森有时也会碰到难题。
钱学森所在的航空系是一个非常注重实验的专业,为了更深刻地理解所学课程,钱学森经常整天整天地待在实验室里,不实验成功决不出来。他告诫自己:世上没有学不会的知识,只有学不会知识的人。他那么专注地做每一个实验,手指因经常摩擦变得异常粗糙,脖子也因长时间低头操作而变得僵硬,但倔犟的性格使他不厌其烦地做着每一个实验。有时候,实在和书上的对不上,他就去请教教授。有好几次,他的教授竟被这个年轻人问住了。
正是由于这种忘我学习的精神,钱学森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把航空系硕士的学位拿到了。那一天,他高兴极了,因为他是一起入校的同班同学中第一个拿到硕士文凭的人,他真想把这个喜讯告诉他的家人。告诉他们他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那一年,钱学森只有25岁。
3.抉择
有了书本上的理论,没有实践怎么行?钱学森在拿到硕士文凭的同时,也向学校提出了要求:去飞机制造厂实习。
但是,幸运之神并不是常常青睐钱学森的,正当他满心期待着的时候,冷遇第一次光顾了他。
飞机制造厂不欢迎他,因为他是中国人!
听到这个消息,钱学森像突然掉进了万丈冰窟,他痛苦极了,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不知该怎么办好!
回国?不!自己还没有任何成就,怎么好回去见父老乡亲。留下?可是连实习的地方也没有!钱学森这个时候多么需要有一个可以指引他方向的人啊,可是在这异国他乡,只有他自己在对自己说话。
经过痛苦的抉择,钱学森决定继续留在美国深造,他要继续向航空工程的理论高峰进军,他无法忍受美国的那种排外和歧视,他要用自己的能力和智慧让美国人看一看:中国人是智慧的!
1936年秋,美国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州的洛杉矶市沐浴在金色的晚霞里,钱学森踩着瑟瑟黄叶来到位于洛杉矶市郊的帕萨迪那,他要在那所著名的理工科大学———加州理工学院继续学习。
这座全美国最繁华的城市此刻在钱学森眼里显得那么拥挤和吵闹,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好莱坞影城躁动的人群以及震惊世界的冰河化石,在钱学森眼里都失去了往日的光环,这个年轻人此刻只想赶快赶往学校。
钱学森是带着梦想来到加州理工学院的。在麻省遭到的冷遇,使年轻的钱学森几乎失去了继续留美的决心,但使命感又让这个倔犟的小伙子苏醒了,他不仅要继续留在美国,而且要攀向更高的科学峰巅!
加州理工学院是最负盛名的力学与航空动力学的研究中心。在这里,有一位世界著名的力学大师———冯·卡门教授,钱学森就是为他而来的。
“尊敬的先生,我是从麻省理工学院来的。”
钱学森恭恭敬敬地站在冯·卡门教授的面前,他的表现像一个听话的小学生。
冯·卡门抬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位仪表庄重、中等个头的中国青年,这位性格丰富的匈牙利犹太人似乎对钱学森的来访有些意外,他以狡黠的目光看着钱学森:“你为什么要学习力学?”“我为美国先进的技术所倾倒,尤其是一年的学习之后,更觉得有那么多的知识需要我继续学习……理论研究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学科,我衷心希望能师从大师,攀登最艰险的科学峰巅!”
钱学森的回答异常从容,这使冯·卡门既感到意外,又感到欣喜。他又一次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钱学森:宽宽的额头,敏锐的目光,倔犟的嘴唇,从容坚定的神情……这位爱才惜才的老教授似乎预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