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满满这个名字,早已埋葬在那个夜总会里,她以为她会忘记,原来没有,或因那段历史,或因他。
不经意间,她的眼神停留在床头的患者简历表上,定睛细看。
姓名:Daniel.Jan
性别: 男
年龄:32岁
症状描述:脑部受撞击导致颅内出血,水肿……
医嘱:危险期,重点看护。
米裳眉头微皱,心下暗凉,她在医院工作那么久,对上述的症状描述心里很清楚是怎样的一种程度。
轻者失忆,重者植物人。
这么多年,他到底怎么走过来的,如今怎么又弄成这样了?太多疑问在米裳的心里呼之欲出,可是能问谁去?他怎么办?难道就放任让他就这么躺下去,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不!不可以,简,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情不自禁地把头埋在简医生的手面上低低地哭泣着,不是哭她的一厢情愿,不是哭她的苦苦爱恋,而是心痛,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由内而外,痛彻心扉。
她哽咽低语:“原谅我,简,原谅我,曾经因为你的不告而别,因为太过想念,说过很多过头的话,我全部都收回,只要你能好好的,好好活着就行,我不见你都可以,永远不见都可以,你不要这样,我受不了……。”
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年轻温柔婉约的女子走了进来,见到跪在床前哭泣的米裳,站住了,久久地凝望着她。
米裳似乎有所感知,她抬头怔怔地回望着这个女子,一脸无望的泪水……。
两个人相对而视,无言……感伤……。
客厅里,灰色的地毯上对称着一对银白色沙发,中间的茶几上一盆怒放的康乃馨,绚烂似火。
两个女子对面坐着。
“我叫艾琳,是丹尼尔的妹妹,谢谢你来看我哥。”
不知道是艾琳的笑容有亲和力,还是她的话让米裳裹紧衣服的手放松了些。
“你好,我叫米裳,简医生曾经帮过我,我……。”
“米裳?……我知道你。”艾琳轻轻地拦住了米裳的话,细目泛着泪光,看起来更加的柔和。
米裳不安地望着她。
“他去伊拉克之前,把自己随身的重要物品寄到了普林斯顿大学,当时我还在那里读PHD,记得那晚他跟我讲了好久的电话。仿佛这一去就不会回头了一样,我还笑着劝他,既然有这么多牵挂,就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笑着说:怎么会,你不知道我有多充实,我宁愿在这里耗尽我的生命,也不想在国内的安乐窝里忧郁着等死。
我问他怎么会有此决定。
他说:之前遇到过一个小女孩,一个叫米裳的女孩,是她修正了我的人生,直接把我推到这里来的。
我很好奇:“什么样的一个女孩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他说:“没有什么很特别,只是,只是我找到了我求索而不得的一样东西,因此,很感谢她。
我第一次听他那么开朗的笑声,于是,我就知道了你。”
“求索而不得的一样东西?”米裳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多年,他过的好吗?”
艾琳慢慢地摇了摇头:“不好。”
“当时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北京?”
“当时父亲病重,逼他来上海,要他接手这家医院。
说来话长,这个医院是我父亲当时一手创办的私家医院,我父母很早就离异了,父亲后娶,母亲带着我们俩去了美国再嫁,我们俩很小开始就过全寄宿的生活,一直都是哥哥在照顾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丹尼尔已经有很严重的忧郁症。也许是父母离异的原因,也许是远在异国他乡的原因,这件事情他都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一直一个人默默服药控制。
他在美国读完PHD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回到北京,在一家不是很有名的医院做一名儿科大夫。为此父亲很生气,一直想找借口让他回上海来继承他的产业,可是因为父母关系的不和谐,后母家的人又虎视眈眈的,丹尼尔非常不愿意参和进来,可一直都摆脱不了这些阴影,最后离开北京也是被逼无奈。
“那他怎么又加入红十字救援组织了?我一直以为他在上海,这么多年,我找遍上海大大小小的医院,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来上海接管这家医院没多久,曾经给我写过信来,从字里行间能看出来他早就动了这个心思,虽然我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也许是父亲去世后,亲情淡漠,后母那边有些财产纷争让他心凉,还有国内医院的一些阴暗面让他无法适应。我跟哥哥都是在美国长大,国内很多事情他理解不了,更不会同流合污,那段时间他很迷茫,忧郁症也越发严重。
“是,他经常喝酒。”米裳不禁回想起每次简医生去夜总会总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他在上海呆了一年,在这一年里他悄悄做好了一切准备,终于,他等来国际红十字救援组织给他发的行程安排,他除了这家医院找人托管以外,其余的东西都留给了后母家人,只背了一个行囊离开的。”
“这么多年,他没有什么朋友,同学或者要好的……女孩吗?”那么温文而雅的一个人,怎么会过得如此的孤独。
“在美国有。可是圈子很小,他去北京,基本上就丢一大半,在国内时年纪也大了,背景不同,也很难交到知心的朋友,再说,他明白自己的病情,就是有心仪的女孩,他也不敢靠近,总怕拖累了别人。
“我能明白那种感觉。”米裳点了点头,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高大而寥落的背影。
“这么多年来,他跟国际红十字会跑遍全球大大小小的国家,这个组织是由全世界募集来的28名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组合而成。可是到了伊拉克,不到半个月就失去了8名优秀的外科医生,他也只能十天半个月或打一个电话来或发个email。从他去伊拉克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关注那边的局势,非常混乱,我不知道他们那些人在那种危险的境地如何生存的。
有一次,他为了救一个小姑娘,没血浆了,他几乎把自己身上的血都抽干了,小女孩活了,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礼拜。这么多年来,他救助了无数的人,最后却不能救自己。”
艾琳无奈地说着,不禁落下了泪。
两个人不约而同朝房内看去。
“他,怎么成这样了?”米裳问。
“新闻应该有报道了吧?”艾琳以为国内报道早就传出去了。”
“只是说在伊拉克被误伤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艾琳这时才注意到米裳松弛下来的白大褂里面竟然是睡衣,她迟疑地问:“你不是这里的医生对吧?”
米裳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穿着睡衣就跑出来,本来还捂着的,一说话就忘记了,她赶紧跟艾琳解释。
“不不,我不是这里的医生,我在别的医院做会计,今晚是看电视时,从新闻里得知简医生的事情,就想过来看看他,唐突了,对不起。”米裳心下尴尬。
艾琳宛然一笑:“没关系的,我应该谢谢你,丹尼尔会很高兴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还想跟你说说话,说说丹尼尔的事情,也许......也许以后就没有以后了,他就这么一直躺下去了,渐渐地被所有人遗忘。”
“怎么会,不会的,他一定不会的。”
米裳听了这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双手掩面而泣。
“米裳,别难过,丹尼尔能回来,终是让你见到了他不是?好好听听他的故事吧。”艾琳起身过来坐在米裳身边,轻轻地拍着米裳颤动的双臂。
米裳默默地点了点头。藏在心里8年的一个愿望,终是见到了,却又是这么一个结果,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想知道,她会把所有的点点滴滴都印在心里,一如从前。
“丹尼尔在伊拉克救助中认识了一个男孩叫塔西,他父母都死在轰炸中,他带着一个4岁的妹妹靠捡垃圾生存。红十字找到他们俩时,他的妹妹都快不行了。
后来丹尼尔为了方便照顾他们,就让小姑娘住在他们的营地里,塔西白天去捡垃圾或者给外国人带路,每天晚上来营地陪他妹妹,也算有个安身地。
那天,塔西一直没回营地,第二天丹尼尔就出去找他。伊拉克遍地都埋了地雷,他告诫塔西多次,不要随意跑动,可是塔西为了能多赚点钱,还是经常给外来的人带路。
快到午饭时分,丹尼尔终于在沙丘前的一个大弹坑旁找到了塔西。
一个亚洲模样的记者,在给他拍照片,那个人让塔西往后退,再往后退,只为了能把那个弹坑和现实中的伊拉克少年都放进镜头里。
丹尼尔从后面高声喊道:“塔西,站住,后面是雷区!”
塔西似乎听到了丹尼尔的呼叫,他犹豫着,那个记者对着他使劲地挥了挥手里的钱,塔西乐了,倒退着往沙丘靠近。
丹尼尔有预感要出事,他从那个记者后面冲了过去,扑倒了塔西,同时,爆炸声响起,他们俩被掀进了那个大弹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