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依墨阁。
一名小宫女离得桌子远远地站着,今天她奉公主之命前来给这位永安公主送早点,公主还特地吩咐要说是驸马的心意并要她看着永安公主吃完才能回去,她原想这差事简单现在只觉后背起寒额头冒汗,她侍候公主多年,公主想来蛮横任性哪有这份柔情来给一个敌国公主送早点,更何况驸马和她还……
小宫女想着公主给她早点时的狠戾眼神便害怕,本想快快了事,可坐在她眼前的永安公主看着桌上的早点不言不语,像一方石雕般动也不动,更别说吃了!
“快吃吧,羊奶凉了会腥。”
小宫女实在等不下去了,开口催促道。
段瑾岫依旧不动,余光将小宫女的神态全部收入眼底,小宫女的双手因为紧张绞在一块,整个人连带着说的话都微微发颤,而她紧张得连自己发颤都没有发觉。
这早点自然不能吃。
这位小宫女唤作蛮儿,乃独孤然贴身宫女,可谓心腹,上世给独孤然出了不少主意变着法的欺弄她,可笑是她怜她是宸国人不曾怀疑过她。
段瑾岫抬了双手,捧了碗,端起了碗。蛮儿盯着段瑾岫的一举一动,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此刻……
“小公主,来来来,吃早饭啦!”
一道男声传入屋中,而后是提着长袍走进门的独孤君奕。
段瑾岫只好放下碗,打消泼蛮儿一身的念头。
独孤君奕说的仍是桑甸话,段瑾岫也便知晓这话实则是说给小宫女听得。果真,小宫女听得独孤君奕对这位帝国如此殷勤,倏地脸色苍白膝头一软彻底慌了心神。
小宫女心里虽然慌了,好歹自小侍候在独孤然左右,壮了胆子板着面孔回道,“二殿下,蛮儿来给永安公主送早点。”
“哦~”独孤君奕拉成了声线答了一声,大步走近段瑾岫,探出脑袋朝桌面上一望,指着早点质问道,“这些是什么?永安公主能吃得惯?!拿走拿走!杜牧之的心意你端给独孤然去!”
独孤君奕不等蛮儿应声,端上桌上的早点塞进蛮儿手中将蛮儿推出了房门。
独孤君奕站在门口,望着蛮儿跌跌撞撞的一路小跑回去,唇微微张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淡淡然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悲悯和无奈,下一瞬这些神情在独孤君奕面上已全然不见。独孤君奕似乎没感觉到自己方才的表情,像没事人般提着长袍步伐欢快地走到段瑾岫面前,也不问段瑾岫的意见径自坐下,摆弄着自己带来的早点。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些都是宸国常见的早点,这是银耳莲子红枣羹,这是蜜汁小笼包,这是……”介绍到一半,独孤君奕见到段瑾岫盯着他看便停了下来,眼带迷惑地摸了摸鼻子,忽然又顿悟般一拍脑门,“你是怕我送的东西和蛮儿的一样下过毒是不是?”
段瑾岫忍不住想撬开独孤君奕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装了些什么?没见过这么往自己身上揽脏水的人!另一面却不得不承认此人是不同寻常的坦荡。
独孤君奕取了个小碗盛了点莲子羹,又拿了个小笼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放心吧,我不是他们,不会给你下毒的。”
独孤君奕脸上的笑容实在宽慰人,这笑容让段瑾岫想起杜牧之。
上世,也是早晨也是在这间屋子,杜牧之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宽慰她的心,又亲身为她试吃。那时宸国已被桑甸侵略大半,桑甸上下对宸国势在必得,如此情势下她这个永安公主也失了利用价值,她连着几天米水未进,一心想盼着杜牧之为她谋一条生路,到后来她等到的是一桌毒\药!
段瑾岫的脸色黯淡了几分,又将稍稍侧过了身背对着独孤君奕,她不能对任何人流露任何情绪,对独孤一族的人更是不能。
独孤君奕也无暇观察段瑾岫,端着早点在门口吹了一个口哨,很快一只小狗以矫健的步伐飞奔而来,一人一狗见面格外亲热又以各自语言交流了一番,独孤君奕拿出早点给小狗喂食,“喵喵来,尝尝个这个,好吃的对不对,喏,还有包子。”
小狗添了一口莲子羹便弃了羹,显然觉得独孤君奕的“好吃”不符它的口味,叼住独孤君奕掰给它一小块小笼包一口吞入喉中,接连几口将一个小笼包解决,吃完还不满足趴在独孤君奕膝头两只乌溜溜眼睛盯着独孤君奕一个劲地看,嘴中还哀求般“呜呜呜”得叫唤着。
独孤君奕把狗推下膝头,一本正经解释道,“这不是我吃的,而且你早上已经吃过了,不能吃了,你已经很胖了。”说着独孤君奕还捏了捏狗腿以表明狗腿的确如他所言很有肉。
小狗又趴回独孤君奕膝头,继续“呜呜呜呜”哀求着。
独孤君奕皱着眉头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段瑾岫在旁目睹这一幕,心中有些莫名的连她也说不上的情绪在流动。她对独孤君奕仅有桑甸王子的印象,其人何如,她不知。如今短短两天之内连着两次被他相救,段瑾岫对他心存感激之心,同时也更加深了对他的警惕,毕竟两次相救实在太过巧合。
若撇去独孤君奕的身份,段瑾岫想她会信他,因为他整个人清清爽爽的让人看了舒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掩饰的表露着他心底的情绪,这个人定是个坦荡之人。可!独孤君奕是独孤君奕,段瑾岫不得不因为桑甸王子的身份对他的这份坦荡多留个心眼。她识杜牧之十年,十年来杜牧之待人处事处处温润事实和雅,一夕叛变便狠毒如蛇蝎,十年都信不过,何况这才见过两次面的桑甸王子?
在这短短一炷香的思考时间中,段瑾岫又有了一个主意,为何只能别人带着无害的面具活着,她就得以真心待人?!
段瑾岫面色一缓换上娇俏笑容,端起桌上的小笼包朝独孤君奕走去,步伐活跃一如生活在宸国时的四公主。
段瑾岫仍是不语,沉默着递过蒸笼,笑容依旧。
感到段瑾岫的靠近,独孤君奕转头看去,看见那笑容时竟像木头般静止了,那笑容纯净无垢纤尘不染,独孤君奕回过神来心中一阵酸楚,多好的姑娘啊,不仅是个哑巴竟然还是个傻子!独孤君奕只能想到傻子这个理由才能完美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一个被敌国俘虏的公主在刚刚险些送命的情况下会这么干净的对敌国王子笑。
段瑾岫暗中将独孤君奕眼底深深的惋惜和同情收入眼中,这样想她便对了。段瑾岫清俊的面孔依旧带笑,指了指呜咽的小狗,又指了指自己端着的蒸笼,示意独孤君奕给小狗喂食。
同情心泛滥的独孤君奕忙忙摇手,“不不不,你吃吧,它不要了,你看它已经吃过了没有毒的,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段瑾岫歪着脑袋盯着小狗看了会,似乎是不舍得忽略它的要求,很快段瑾岫抓起一个小笼包凑到小狗嘴边,自己咧嘴快活一笑,坐回桌边笑嘻嘻地开始吃起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