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东戈壁,送粮军队走得越是安静,夜间,不仅守卫加强戒备,连外出走动都被禁令了。
段瑾岫身为外人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而她身边两人依旧与出门时一样,罗立整日跟着独孤君奕板着“有我在任何人都别想伤他”的面瘫脸,独孤君奕几乎不出门,吃喝不在营帐中便在马车中,难能一个男子能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段瑾岫是害怕的,那夜她看见的郊外校场的桑甸大军并非全军出动,他们这支队伍只是押送粮草的先遣军队,人数不过五千,因为独孤君奕同行多加了不过数百人,若真被漠匪盯上,输赢实在难料,好不容易从蒙城逃了出来,要是落到漠匪手上那她还能逃出来吗?
独孤君奕淡定的很,一日三餐般安抚段瑾岫不会有事,这日午饭时分,三人在马车里等着午饭送来,独孤君奕又开始安抚段瑾岫,“没事的,小公主你放心啊,我们已经安全走了这么多天,说不定再过几天就走出去了,不会有事的。”
那散漫又悠然的语调,真让人觉着前头就是东戈壁的尽头。
每每这时候,段瑾岫便能安下心来吃饭。
段瑾岫自然是看不见坐在最外侧的阿立听见这话时嗤鼻神态。
独孤君奕话完没多久,马车一晃,是外头赶车的士兵跳下马车给送饭的士兵让路。
这回却听得士兵中气十足叫了声,“见过副将。”
车里的三人皆觉奇怪,开了车厢走下马车。
段瑾岫学着罗立的样子朝那名副将一个抱拳,副将罢退两人,领着食盒走近独孤君奕,“殿下马上我们便进入东戈壁了,为殿下安全,日后守卫再添三人,殿下的三餐由末将看送。”
“啥?”
问完,独孤君奕知道自己失态了,轻咳了一声扮回了一个王子该有的姿态,双手反剪于身后散漫回了句,“哦,那就有劳副将了。”
副将虽困惑,可军人服从乃天性,把食盒塞给了离他近的段瑾岫,抱拳告退,“末将告退。”
三人回了车里,沉默。
饭菜的香气飘在车厢里却无人垂涎,独孤君奕瞧着段瑾岫不怎么十分好看的脸色,不敢开口,他也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人告诉他这是走到哪里了,东戈壁凶险他便以为给他加派守卫便是到了东戈壁,谁知,他们还没看到东戈壁的影儿!
独孤君奕默默躲到角落里,对手指。
罗立忍不住瞧了自己主子一眼,最后闭上了眼睛,他上辈子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一个主子!
独孤君奕看见了罗立满满皆是鄙夷的眼神,一口气堵在心口咽不下出不来,他那个呆萌的侍卫竟然也会有这么个表情?!!
段瑾岫沦陷在复杂的情绪中,没看着两人的神情,她失望她难过她觉着原本离宸国只剩百步之遥,如今又是天涯海角,这残酷的现实让两世离家的她真真接受不得。
可她又能怪谁呢?独孤君奕?没有他她连蒙城都不能走出,这几日的话都是为了安抚她说的,算是骗她初衷仍是善意。
低低一声叹,段瑾岫挪动了身子开了食盒布置起来,“菜都要凉了,吃饭罢。”
独孤君奕以为听错了,偷偷瞄了段瑾岫一眼,小公主看起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好像自己想通了。
独孤君奕默默从马车角落里爬出来,上了饭桌,“我没出过远门,那些话……我……”
“我知道。”
独孤君奕又觉着段瑾岫没有听完他解释,定是还在生他的气,端了面条低头闷声自顾自的吃。
这一餐,三人吃得格外安静,主要是独孤君奕沉默了。
吃完收拾完毕,军队又开始前进。
往日,段瑾岫在内厢休息,独孤君奕在行得还算稳当的马车外厢上打瞌睡,今日,三人仍留在外厢,沉默。
“等会我便去问清楚军队行程。”独孤君奕鼓足了勇气提议,试图补救自己的妄言。
段瑾岫摇头阻拦,“不能去,军队行程乃机密,你一问便会招人起疑。”普通士兵只知行军目的地,详细行程非将领不得知,此趟押送粮草怕是只有那名副将知道全部的详细行程,先前副将已将大概走势告知了独孤君奕,再问问不出什么,倒是让人疑心问者初衷了。
“我是桑甸王子他还能疑心我什么?”独孤君奕倒是不怕,“若是他说了你便不必再这么提心吊胆了。”
段瑾岫仍是摇了摇头,嘟囔了句,“若是熟识地形便好了。”再次,有本图志也好呀。
独孤君奕若有所思,“那我去要本图志好了。”
独孤君奕起身便要朝外头走去,这回段瑾岫没拦,罗立伸臂,拦住了独孤君奕。
独孤君奕与段瑾岫困惑望向罗立,只听得呆萌的护卫说,“我识路。”
……
……
“阿立,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罗立自然还是好好的,独孤君奕教育了罗立一番,让罗立把东戈壁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段瑾岫心中有了大概又有识路的人也便没原先那般坐立不安了。
申时过半,天色还亮堂,军队却突然停了下来。
罗立应了独孤君奕的吩咐,打开车厢向赶车的士兵询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停下?”
士兵也是才接消息,“前头下令今天就在此驻扎,明日大早再启程。”
罗立“嗯”了一声,回了车厢,关上车门将消息说与两人听。
独孤君奕嘟囔了句,“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停了?真是奇怪。”
段瑾岫也觉着有异,多问了句,“前头是什么地方?”
“东戈壁。”
忽然间,两人知道为何要停了,今日早点停下是为修整,为的是进了东戈壁后能多赶些路少停留些时辰。
想来这东戈壁定是凶险得很呐。
独孤君奕仍是乐天,面色从容,看着便让人觉着踏实。
段瑾岫上了一回当,这次心里头踏实得不彻底,也不知道独孤君奕是真有自信还是不懂危急。
营帐搭建好后,独孤君奕带着两人从马车移步营帐,一下马车便望见前头的悬崖,这营帐百步之外便是悬崖,悬崖之下就是他们即将要穿越的东戈壁。
段瑾岫多看了几眼,东戈壁真地如其名,大片的荒漠大片的戈壁滩,她自小生活在土地肥沃的宸国,未曾见得荒漠沙地,原以为在蒙城西郊大牢见着的山地已算是荒漠,如今看来,那不过是片小小的沙丘地,这里才是荒漠,只有干裂的土地和砂石,远眺而去一片土黄色,没有一丝人烟没有一抹绿色。
有风吹过,一股热气扑向段瑾岫的脸颊,又热又躁,平日里穿着衣料倒是嫌厚了。
段瑾岫还想多看会,她身后的罗立已经赶上了她,只得收了目光快步跟上独孤君奕。
入了营帐,独孤君奕便没了王子的样子,因为热手上的衣袖撸至手肘,一手成扇给自己扇风,“这天气真是热,早知道应该带几把扇子。”看见段瑾岫走进来,忙不迭拿了本书递过去,“小公主,且先把它当成扇子使罢。”
段瑾岫接了书,横了独孤君奕一眼,小心将独孤君奕捏皱的地方抚平,轻声喝道,“取书必先净手洁案,捧书必要敬字爱书,你怎能如此待书?”
“啊?”独孤君奕摸着鼻子焉了,看个书哪来这么多规矩,想在大天朝书是可以放在手指头上转的,独孤君奕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段瑾岫的好,他还是认错罢,“我日后定好好待它们。”
段瑾岫将书递还给独孤君奕,独孤君奕接了书,便坐下翻看起来。
看了不多会,独孤君奕便唤了段瑾岫过来,“小公主,时间还早,你也一道看看当时打发时间罢。”
往日,他也看书,不过时间短常常翻不了几页便要合上了,今日时间尚早,屋子里书又多,想着让她打发打发时间总比干坐着无趣的好。
段瑾岫仍坐在远处,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识桑甸文。”说来真是枉她上世死在桑甸,自来桑甸便无人教她些什么,桑甸话是迫于无奈学会的,桑甸文,一个不识。
“哦,那我教你好了。”
独孤君奕说得自然,在书盒里翻找了一阵,换了一本略微陈旧的书籍,“就这本罢,当初我识字时也是用的它。”
独孤君奕如此大方弄得段瑾岫不好意思了,这世间除了亲人竟真有如此坦荡之人,愿意与人分享自己所有、所学、所知,所分享之人还是一个外人,一个交战国的公主,段瑾岫立在原地,踟蹰。
所谓山不过来我过去,独孤君奕见段瑾岫没动,便捧了书本走到段瑾岫跟前,“你若是觉着不好意思,那你欠着罢,日后你教我宸国文好了。”
离两人较远的罗立一直瞧着独孤君奕,目含警戒,却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