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然走后,牢中人都安静了,连看她的人也少了,所谓敲山震虎就是这个意思罢,段瑾岫如是想。
牢里的光越来越亮堂,牢里的温度开始上升,闷在里头的酸臭味道变得更加难闻,段瑾岫忍耐不下去,简直要吐出来!可腹中空无一物,她吐不出来,这感觉便更难受了。
午间最难受的时分,狱卒进来送饭,所谓饭不过是些馍,不知是独孤然吩咐还是狱卒讨好独孤然,连馍都没给段瑾岫,径直走过段瑾岫的牢房,给下一房发去。
下一位是段瑾岫斜对面的那人,狱卒抓起一个馍丢到了那人身上,那人却还是睡着,面朝着里头一动也不动,狱卒见那人不似往日般抓起馍便往嘴里塞,有些怪异,嘲讽骂了一句,“呦,还变\性了,有吃的都不起来了?”
见那个没动静,狱卒也没再说,继续派发着手里的馍。等馍都发完了,狱卒再次经过此地,见那人仍旧以原先的姿势躺着,馍仍是他扔过去的样子,觉着有些不对劲,开门进入,踢了一脚,馍从人身上翻过了下来,那人卧躺的姿势变了样,却仍是一动不动,狱卒叫唤了几声,凑前一探,早已没了气息。
人,死了。
狱卒很快叫人前来,确认人确实没气了便带了尸体离开大牢,没人惊讶没人询问,仿佛这牢里死一个人像少一颗沙子般正常。
段瑾岫却是狐疑,那死的人偏偏不是别人,是昨夜与她四目相对的人。
因死的人特殊,段瑾岫便多看了两眼,尸首从她面前经过时段瑾岫眉头轻蹙,尸首被人捉着四肢仰躺着,双目瞪圆嘴巴大张,脸色青黑。
这是段瑾岫第一次见着死尸,害怕是有的,更多的是反胃,一时之间牢中的空气变得更加浑浊难闻了。
段瑾岫退了开来,不再看那双眼睛好似瞪着她的死尸,等心里的恐惧缓解了,段瑾岫又觉着不对劲,那双眼睛不对,昨夜与她四目相对的那双眼睛绝非那双,她说不出所以然,纯粹来自内心的一种强烈感觉。
段瑾岫又多想了会,却仍是毫无头绪,便舍弃了那念头,眼下当务之急是寻求出狱的法子。假死倒是个好法子,可想及狱卒为确认犯人死活的手段,段瑾岫觉着还是想想别的法子的好。
清白是大,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赔上自己清白。
牢里还没静上多久,外头又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殿下,哎,殿下,您别往里头去,里头晦气!哎,殿下!”
又是那狱卒讨好谄媚的声音。
段瑾岫闻声眉头微动,这独孤然这般闲?
侧目望去,却是一名男子提着长袍大步朝她走来。
心口的跳动莫名地加快了。
四目相对之时,段瑾岫只觉双颊滚烫,别开了头,不再去看独孤君奕。
独孤君奕见状心里不免有哀怨,他大老远跑到牢里看她,她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心里有怨念,事还是要做的。
“哐”
独孤君奕一脚踢在关押段瑾岫牢房的门上,指着狱卒的鼻子骂道,“把人给我放出来!”
狱卒哪有这个胆子,人是东莱宫的守卫关进来的,除了东莱宫的王谁也不能把这里头的犯人带走,可眼前人是二王子,说不准以后便成了东莱宫的王,他不敢得罪,只好陪着笑,“殿下……殿下可有谕令?”
蒙城大牢里的犯人皆是重犯,若非王之谕令不得押解送出,独孤君奕是知道的。他今日来,就是要让段瑾岫走出大牢!谕令,他!没有!
独孤君奕又抬腿一脚,这一脚踢在了狱卒身上,“你长了狗眼吗?还是眼睛是画上去的?!本殿下让你放个人你还敢问本殿要谕令?!再不开门我要了你的小命!”
狱卒是怕死的,所以他更不敢开门了,因为王子头上还有王,违背了王子的命令还有王给他做主,违背了王的旨意,那是必死无疑了。
狱卒捂着钥匙讨饶,“殿下不要为难小的,小的只是遵令办事,图口饭吃啊,殿下……”
“吵什么吵!”独孤君奕似是动了怒气,双手提起长袍双腿并上,“本殿下说了,让你开门你给我开门!开门!!”
“哎呦,哎呦!哎呦!殿下饶命啊!”
狱卒被踢得滚翻在地上,连连求饶。
罗立在独孤君奕身后冷眼旁边,身为王子贴身护卫他实在应该替王子出脚免得伤了王子的脚,可是!王子殿下的力道约莫连蚂蚁都踩不死,他还是莫要出头坏了王子和狱卒的戏码。
独孤君奕见狱卒已经蜷着身子倒于地上,心里给十分配合他演戏的狱卒赞了一个,气喘吁吁地停了脚,双手一甩放了长袍,“你开是不开门?!”
狱卒装死,不说话。
独孤君奕踢了踢长袍,在狱卒面前蹲了下来,揪着狱卒的帽子威胁道,“此地荒僻,若少了你一个你说会怎样?你的同僚可敢为你把本殿下告上去?识趣的把门打开!”
狱卒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殿下说的是,可放走此人小的必死无疑啊。”
独孤君奕松了手,站了起来,“本殿下要你开门,没让你放走她。”
狱卒不解,“啊?”
“听好了,不出数日定有谕令放了她。在这期间,你给本殿下照顾好她,她要是受了委屈,哼,本殿下要你加倍偿还!”独孤君奕摆出了王子的架子,说得是有模有样,末了见好便收,催促道,“快点开门!”
狱卒不明白独孤君奕的意思,让他开了门却又不放走牢里的人,还说谕令要过几日才来,这是什么意思?狱卒苦着一张脸爬起来,开了门。
何为仗势欺人,段瑾岫算是明白了。
独孤君奕带着段瑾岫出了大牢,大牢出入皆靠井口的吊笼,因吊笼仅容两人罗立与狱卒先上去了,段瑾岫与独孤君奕同乘,两人独处时,独孤君奕又是段瑾岫熟识的人了,又憨又呆。
段瑾岫的心里是欢喜的,有人能这么为她总是好的,想与他道声谢却因两人从未说过话开不了这个口,又想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必定与牢里一般难闻便离独孤君奕远远的。
独孤君奕见段瑾岫快站到吊笼外头去了,伸手把人拉了回来,“小心些,莫掉下去。”
段瑾岫因衣物污秽拘谨,低声吐了两字,“难闻。”
独孤君奕未明白段瑾岫的意思,照他所想,女子都爱干净,仍是拽着段瑾岫的衣袖以防她掉落,回了句,“我给你准备了新衣,沐浴之后便可换上了。”
段瑾岫受宠若惊。
“嗯”了一声也不再拘谨。
等快到井口时,独孤君奕双目放光,平淡到不能引起人一丝注意的面容大放光彩,透出一股桑甸男子应有的英豪之气,拽着段瑾岫衣袖的手也忽然用力一扯,扯得段瑾岫回头看向独孤君奕。
段瑾岫不懂突然兴奋起来的独孤君奕,难道是因为要走出大牢了?
从井口走到看守小屋不过百步,独孤君奕每步都走得兴奋,到了屋前给段瑾岫开了门,“你进去罢,里面已经备好了汤水,我……阿立在外头守着。”
进了屋,门便关上了,段瑾岫放心不下又细细检查了一番,果真没人,看着水雾氤氲的汤水,段瑾岫更觉身上脏臭的厉害,银牙一咬一狠心便脱了衣裳,入浴。
段瑾岫没敢洗太久,毕竟这是别人的地儿,万一有个差错她一个女子是要吃大亏的,沐浴完毕,段瑾岫换上新衣,衣仍是宸国样式,来自途径蒙城的车队并非宫装,白衣长袖,宽袍素带,甚至清爽。
从屋中走出来,段瑾岫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万分,尤其是鼻下的空气,不由多吸了两口,一吸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咕噜噜噜~~”
自不必多说,是段瑾岫的肚子在叫唤,从昨晚至今她米水未进。
独孤君奕热络招呼段瑾岫用膳,段瑾岫偷瞟了独孤君奕一眼,觉着他未听得她肚子的声音才踏步向前,若是听见了,她可丢尽了永安公主的颜面!
这一餐吃到了落日时分,独孤君奕带来的是段瑾岫从未听说过的烧烤,架了一个铁架子下面放炭,把吃食串于尖细的木棒上刷上油烤着,一边吃一边烤,一边烤一边吃,嘴里总有吃的铁架上总有烤的,弥漫在周围的是浓郁的香气,段瑾岫未曾见过不会烤,负责吃,大多是独孤君奕和罗立在烤,烤着烤着见天色晚了,连着晚饭也一并用了。
这一餐,段瑾岫可谓餍足,双眼一眯成了两弯弦月,冲独孤君奕和罗立一笑,笑意来自心中,抵达眼底。
独孤君奕看了心中乐开了花,先是与他讲话现在又是这样对他笑,嘿嘿嘿嘿,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