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儿,莫在此地睡,醒醒。”
段瑾岫佯作被杜牧之的叫唤声真给吓醒了,双肩一缩,凤目满是惊恐盯着杜牧之。
杜牧之不觉有异,温和一笑,在段瑾岫身边坐了下来,“岫儿莫怕,是我。”
段瑾岫盯着杜牧之看了好一会,她瞧着眼前人心里头泛着恶心,挤出一个笑,便低了头。
近日王后常邀他话家常,让他多担待独孤然的骄纵,杜牧之面上应着心里头却更反感了,独孤然何止骄纵二字?!简直蛮不讲理不可理喻!
倒是进宫几次都碰上了段瑾岫,让他觉着心里头宽慰不少,段瑾岫似是失忆了变哑了,见着他会像在宸国那会那样笑,性情仍是那时的娇俏,长相又是清俊非常,独孤然与她一比,真真是比到地底下去了。
杜牧之便不拒王后的邀请了,见着段瑾岫可比嫣然阁的疯婆娘要好得多。
见段瑾岫低着头自顾自绞着手玩,杜牧之一如在宸国是温雅有礼,“岫儿怎不理我了?可是怪我未曾多陪你?日后我定寻机会多陪陪你。”
段瑾岫仍低着头,不予理会。
杜牧之却是耐心十足,对着段瑾岫说了好一会的话,正说到杜牧之近日进秋水轩时,兰可儿来了。
“我说怎么找不到公主呢?原来是跑这地儿来了,”兰可儿领着下人踏入凉亭,笑意吟吟,“永安公主随我回去罢。”
倒是弄得杜牧之好生尴尬,三句话句句是对段瑾岫说的,这兰可儿是压根没把他放入眼中啊。
兰可儿的确未顾及杜牧之,牵了段瑾岫便交于贴身宫女,朝外头走去。
“牧之给兰妃请安。”
兰可儿受了杜牧之的礼,也不叫他起来,而是走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驸马娶的是桑甸的然公主,与宸国的永安公主不见为好。”丢下这句,兰可儿踏步越过杜牧之,领着下人朝新荷轩归去。
杜牧之吃了兰可儿一席话,心里甚是不痛快,瞧着兰可儿的背影“呸”了一声,“什么东西,这么多年也还是个大妃!”想他带回段弘珏段瑾岫父女,可称桑甸的大恩人,整个朝堂哪个看见他不得礼让三分?区区大妃!哼!杜牧之把心底的不快骂了出来,踏着悠悠的步伐朝嫣然阁走去。
入了新荷轩,兰可儿把人带回段瑾岫住得东厢房,未说什么便领着下人走了。
段瑾岫回了屋子,屋子里独孤君奕焦急地来回踱步。
“你怎么去那里了?”独孤君奕急急迎了上来,抓着段瑾岫细细看了一周,见段瑾岫无恙焦急的神情才缓和下来,“日后别去那地方了,王后不是心善的人。”
段瑾岫顺从点了点头,她不傻,与杜牧之做戏是给独孤然看得,若不是宫人来往的地方她才不去。
独孤君奕见段瑾岫点了头,心里头放心不少,木木一笑,放开了停在段瑾岫身上的手,一时间发现逾矩之行为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一阵尴尬。
沉默片刻,段瑾岫指指凳子,示意独孤君奕坐。
独孤君奕原本想走了,随了段瑾岫的示意便坐了下来。坐下后,又是一阵沉默。
独孤君奕约莫知道段瑾岫会说话,见她不说话心里有些微微的失望,随即便不再失望,昔日,她定是被段氏皇族捧在手心里宠着的罢,那时她与杜牧之也定是欢声笑语罢,他未见得昔日情景,但他所想该比今日两人在凉亭说话要更欢乐些罢,若段瑾岫知道是他见得他们两人说话,才求了兰可儿前去找回段瑾岫,她可会怪罪于他?
想及今日在秋水轩偶见的那一幕,独孤君奕心头微微刺疼、有点闷,夹杂着叹息,杜牧之与段瑾岫亲近并非好事,这么浅显的道理他都明白,为何她看不透呢?
段瑾岫见独孤君奕面上闪过多种表情,失望、心痛、叹惋,还有同情,猜不到他心里头在想什么,于是抬手,在独孤君奕面上晃了晃手,召回他游走的神思。
独孤君奕回了神,见段瑾岫打量他的目光,一时间窘迫不已,也不知道自己方才面上是什么神情,没头没脑解释道,“我在想,日后你莫与杜牧之来往的好,独孤然性子烈,遇了不顺心的人、事,便是扬鞭一挥,如今在这地方,苦得还是你,”见段瑾岫仍是一知半解的迷惑神情,独孤君奕心里头一急,脱口而出,“那人不值得你与他来往!”
独孤君奕这话深得段瑾岫之心,只是,他怎会由此感叹?
好奇之下,段瑾岫眼角微扬斜向独孤君奕看去,凤目含笑,有晶莹的光华静静流淌,竟是那般吸人眼球夺人心魄,像磁石般有说不出道不明的吸引力。
独孤君奕看得痴了,傻傻对着那目光,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段瑾岫觉着独孤君奕怪异,好奇的目光一变成了询问。独孤君奕这才从那目光中反应过来,只觉脖颈间涨疼,猜想脖子红了,心想千万不能在段瑾岫面前丢了面子,可越想压住仓促偏生耳朵也开始烫起来,独孤君奕挥了挥手作别,转身便往门外跑去。一时跑得太急,竟在门槛上拌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段瑾岫莞尔,目送独孤君奕提起长袍离开。
之后几日,段瑾岫都未走出新荷轩,杜牧之却常在新荷轩外头闲走,回回都有意无意望向新荷轩里头,有几回人都进了新荷轩硬生生被新荷轩的宫人拦了下来,段瑾岫偶有出去见他,又是楚楚可怜的模样,惹得杜牧之号好不怜惜。事情自然是传到了独孤然耳朵里,在杜牧之脸面添上五道又深又红的印子。
五月二十六,王后邀兰妃赏荷,王后虽被禁足,可外头的人还是能进去的,王后的身份也摆着,兰可儿不能不去,临走前兰可儿叮嘱段瑾岫好生呆在东厢,又吩咐了下人莫让外人进来。
杜牧之来了。
段瑾岫正在日头下活动筋骨,她的肩伤已痊愈,内伤也调息过来,并无大碍了。
“岫儿,怎么在外头?这日头太大,我们屋里去罢。”
温润儒雅的嗓音打破了繁花似锦的盛夏。
段瑾岫敛了淡淡的笑意,转身,换上淡漠的神情,望着十年如一日温润的杜牧之,目光澄亮,清澈得望得见一切。
目中映着宸国十年,心杜牧之里滑过一丝羞耻,像是作贼时当场被人抓个正着,可很快那感觉散了淡了,如今他是桑甸驸马,娶的是桑甸唯一一个也是深受王宠爱的公主,若他再从段瑾岫身上挖掘些东西,他的地位会更稳当。
这些,多亏了爱女如命的王后提点。
杜牧之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意靠近段瑾岫,“岫儿,多日未见了,可还认得牧之哥哥?”
段瑾岫心中嗤笑,杜牧之化成灰她都认得!清俊的面容蒙上恍惚,木木瞧着杜牧之,许久,才缓缓点了头。
“牧之哥哥好久未陪岫儿了,今日我们一同赏花可好?”
段瑾岫瞧着屋子前的花,许久,才又缓缓点了头。
新荷轩无人,她与杜牧之独处于她大为不利,为今之计只有拖,拖到新荷轩的下人发觉杜牧之,拖到兰可儿回新荷轩,拖到杜牧之被人赶出去。
段瑾岫顺着杜牧之的话,不管他说什么,都装得想了许久,最后才缓缓点头。
约莫拖了一刻钟,外头仍无人进来,段瑾岫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莫不是王后一手安排的?若真如此,那她危矣。
杜牧之见段瑾岫不似先前木讷,面上添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关切问道,“岫儿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觉着在这里无趣?”
段瑾岫无心理会杜牧之,也不理睬他,低着头盯着前头栽花的坛子,暗中瞄了一眼东厢门,门外无人,空无一人。
段瑾岫冒出一个念头,杀了杜牧之,可很快便否决了,杀了他势必牵连到她,如今父皇尚未脱险,她须得自保,段瑾岫又冒出第二年念头,跑,去外头人多的地方,到那时,杜牧之顾忌颜面定会离去。
杜牧之只当段瑾岫身子不舒服,搀着段瑾岫要往石凳走去,段瑾岫甩了杜牧之的手,便朝外头跑去,步伐飞快。
段瑾岫才跑到新荷轩门口便遇见了人,那人不是别人,却正是独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