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是炎夏,整个桑甸笼盖着一层纱,日里裹得人燥热无比,晚间又太薄冻得慌。蒙城虽是一片绿洲也没逃脱炎热,连冰窖侍候的东莱宫也是烫得慌。但凡在宫中称得上身份的人因燥热脾气大得很,遇着些不顺心的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便能把底下的人训斥半天。唯有两处倒是安静得很,一是兰可儿的新荷轩,二是王后的秋水轩,兰可儿素来脾性好,端木鸿则是被禁足之后没了动静。
闹腾的最厉害的要数邑珠的金谷园,掐指算来邑珠已有两月身孕,身形还未显出架子已然摆出,不管去哪儿都得有一群下人伺候着,走路亦是扶着腰身典着肚子,仿佛已是身怀六甲。
邑珠本就不是好性子,有了身孕仗着独孤傲的宠爱更是跋扈,对待下人是想骂便张口,想打便挥手,对下人又是苛刻一点不顺心心便是罚月钱,金谷园的下人是有苦不敢说。
这还不算,独孤傲一直住在金谷园守着邑珠守着胎儿,邑珠不敢叫独孤傲受气,朝臣及前线战事却敢,相比于独孤傲,金谷园的下人又觉邑珠的脾性算不上差了。
这日,前线传来快信,桑甸在大通遇阻伤亡惨重,请求王派兵支援。
独孤傲见了信件便撕了粉粹,反手一挥扫了一桌的美味,瓷碗碎声中夹杂着独孤傲忍耐到极致的怒火,“小小一个大通,打了数月有余,还敢有脸要支援!”
金谷园的下人倒也不惊慌,默声收拾一地狼藉,这月才过了七天,独孤傲已经为这事摔了两桌茶碗,这是第三次了。
邑珠也是不慌,反而依身而上偎入独孤傲怀中,柔荑轻抬抚上独孤傲的心口,媚声劝慰道,“王莫气坏了身子,许是那大通确实难攻,王再给将领些时日。”初时见独孤傲发怒,她是吓得颤颤巍巍,如今她倒觉得这是她更亲近独孤傲的机会。
美人在怀,独孤傲也不好气了,前几次他的怒吓坏了邑珠,险些害了他的孩儿,若不是此事气不过他也不会在她面前发怒了。独孤傲将邑珠往怀里揽了揽,总算是降了些怒气,“朝政琐事,珠儿不要管了,好生照料好孩儿。”
邑珠贴上独孤傲,声音媚得能滴出水来,“珠儿想为王分忧嘛,珠儿……”邑珠感到了独孤傲的异样,在独孤傲怀里侧过脸朝白芷使了个眼色,继续说道,“珠儿若是男儿便能上战场为王杀敌百万,哎,可惜珠儿是女儿身。”
白芷领了下人退出房间,屋中只剩独孤傲与邑珠两人,独孤傲便不再强壮,一把掏过作于一旁的邑珠坐在怀里,上下其手,笑了笑,“珠儿为女子甚好。”他近来守着邑珠,不为别的只为真正害他子嗣单薄的真凶尚未查出,他虽已过气血方刚的而立之年,可他仍是精力旺盛的男子,这些时日守着邑珠却碍于邑珠的胎儿,天气又是如此燥热,他实在有些吃不消。
邑珠虽得太医叮嘱,却未放于心上,于她来说最要紧的是讨好独孤傲,揉着独孤傲心口的柔荑十分大胆探进衣裳,“珠儿定给王生个王子。”
独孤傲心头痒痒,哪听得到邑珠说了什么,连连应好。
邑珠绕开扑来的独孤傲,笑吟吟说得恳切,“等珠儿生下小王子,小王子便可为王分忧,那大通再不会让王皱眉头。”
独孤傲开怀一笑,“等小王子长大整个宸国都是我桑甸的了。”
邑珠嗤嗤一笑,“珠儿愚昧了,小小一个大通怎么拦下王的脚步?王定是想好了派遣的良臣、应对的计策了。”她只想让独孤傲派独孤君奕前往战场,因为那是她腹中孩子唯一的绊脚石。
独孤傲听不出邑珠的话绕来绕去都在大通上,顺着邑珠的话说了下去,“珠儿放心,下月派遣粮草奕儿虽大军通往,他代本王亲征势必士气大增,一举攻破大通。”
邑珠这才搂上独孤傲,堪是娇媚,“珠儿果是女子,一点都猜不到王的念头。”
独孤傲欢欣亲了一口,抱起邑珠大步踏向床去。
一番云雨之后,独孤傲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邑珠尚无睡意,躺在独孤傲身边歇息了会,闻得一阵香气,香气中透着一股子清亮,冲淡了床榻间颓靡的气味,邑珠觉着好闻又多了几口,顺着香气望向源头,竟是那****在食盒上取下的挂饰。邑珠抬手把玩了会,困意滋生,便侧了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阖眼休憩。
倏地,腹中传来一阵绞痛,似是刀刃在她腹中搅动,一时间邑珠都不及呼喊,冷汗顺着面颊一串串挂了下来,双腿只觉一片粘稠潮湿,一股咸腥味道传入鼻腔。
邑珠觉着疼,眼前的独孤傲紧张的神色,那张沧桑的面孔这么近却模糊得很,一如耳边的声音,她什么都听不真切,只有疼,从下腹蔓延到肌理,整个人陷入疼痛的黑暗中,昏死了过去。
白芷最先进入屋中,见血色已从床上滴落到地上,面上大惊,唤着身后的宫女叫唤太医,又领人上前侍候,打开床幔,里头一床血被,两个血人。
几个宫女哪见过这场面,慌得三魂七魄失了大半,竟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邑珠并未册封,金谷园中也无嬷嬷伺候,白芷身为大宫女镇定了下来,“快侍候王着衣,去拿几床新的床褥给珠姑娘换上。”
几名宫女这才动了起来,白芷起了床幔扶下独孤傲,暗中取下挂饰纳入腰间香囊,她倒是未曾想到这孩子这般命薄,竟是这样没了的,如此也好,横竖不会查到别的头上,她也无须劳心把独孤傲搜查的方向往送挂饰人引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太医已赶至金谷园,独孤傲也已穿戴整齐,见太医来挥手便让人进来,“免了这些虚礼,快进去瞧瞧本王的孩儿。”
太医收了行了一半的礼心中知晓情况不妙,快步踏入房中。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三位太医又都出来了,三人却无人敢开口说话。
那日独孤傲曾说,胎儿在他们在,如今胎儿……他们怕是时日无多了。
独孤傲已知情况如何,心里却仍是不甘,“说!”
三人把腰都弯到了地上,“请王降罪,臣等未能守住王子,请王降罪。”
独孤傲脸色彻底黑了,竟不给他一丝希冀,“当日本王说过保住孩子饶你们一命,如今……”独孤傲未能将“王子没了”说出口,话到嘴边他觉得心口疼,倒吸了一口气,阴沉道,“你们便下去守本王的孩儿罢。”
金谷园中又传出一道让东莱宫一震的谕令,阳春阁六名太医被刺死。
炎炎夏日,整个东莱宫似乎清凉起来了。
段瑾岫听得那道谕令时仍在养伤,好不容易她把前一道谕令想出了点头绪,如今又一道谕令,让段瑾岫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
独孤傲是为打击端木一族势力禁足端木鸿,那邑珠又怎会流产呢?
段瑾岫想不明白,独孤傲如此护着邑珠放眼东莱宫定是没人有胆量敢加害邑珠的,那到底怎么会呢?
“小小年纪学人家皱什么眉头?”
兰可儿清亮爽朗的声音在段瑾岫耳边响起,随之是指尖一点,替她揉了揉皱到一块的眉心。
段瑾岫舒展了眉头,朝兰可儿微微一笑。
兰可儿待她不错,常来看她有时还会带上独孤君奕以及他给她的药,她这伤能好得这般快对亏了兰可儿,更难得的是她不曾询问过什么。
兰可儿牵着段瑾岫换了个地坐,“日头太烈,要晒坏人的。”
段瑾岫倒不觉得烈,反而觉着身上被烘得暖烘烘的十分舒服,不过,段瑾岫未加拒绝跟着兰可儿挪了个地。
兰可儿拍了拍她的手背,惋惜一叹,“进来宫里头不太平,你在我这里好好呆着,若寻了机会,我想法子送你回宸国。”
段瑾岫的手一颤,意识到兰可儿的话以及自己的动作便知自己暴露,她若傻了怎么会懂“宸国”的意思呢,可后悔已是来不及,只好抬眸怔怔望着兰可儿,满含期待。
兰可儿仍是拉着段瑾岫的手,笑得温柔,“莫怕,二王子都同我说了,你不傻只是为了求生,放心罢。”
段瑾岫点了点头,凤目清明透着智慧。
似乎,她欠独孤君奕的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