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罗立站于隔开内外屋的幔子侧,伸长了脖子叫唤里头迟迟不肯出来的二殿下,“二殿下外头又再问是否要进来伺候伺候殿下洗漱,阿立还是回二殿下仍未起来么?二殿下……”
独孤君奕抢在罗立说出更多废话前从里头冲出来捂住罗立的嘴,十分失望地睨了罗立一眼,心中长叹,选一个呆萌的侍卫是好是忠心,可也像只哈士奇一样笨哪!
独孤君奕也习惯了罗立的愚笨,早不指望他能给他寻个主意支开外头的下人,独孤君奕反手一推将罗立推出房间,“让他们在外头等着,把早点端上辇座,我要进宫见父王。”
罗立端是没明白二殿下的意思,二殿下进宫见王,是要把小公主一个人留在星驰轩,那回来的时候小公主连骨头都剩不下了。但主子是主子,他依吩咐办事便罢。
独孤君奕又折回了内屋,在自己床前来来回回踟蹰不前,时辰不早了要是再不叫醒段瑾岫他可瞒不下去了。
“咳咳咳,”独孤君奕故意提高音量清了清嗓子,踱步上前轻声唤道,“小公主,醒了么?该起来了。”
独孤君奕又在外头候了会,断断续续叫了几声,听见里面有动静才止了声。
段瑾岫混混沉沉得醒来,见着自己身上随意披落的衣服脑袋一轰,全乱了。这身衣裳要说不好布料剪裁皆是上乘,要说好怕是街上的乞丐也穿得比她整齐,因为那身衣裳压根没穿在她身上,她是披了这身衣裳盖着被子光溜溜的睡了一整夜。
段瑾岫也顾不得昏沉的脑袋了,胡乱抓来衣服把手脚伸了进去,勉强把自己遮了起来,可这一动便牵动了肩头的伤口,还没愈合的伤口又开始火辣辣的疼,闹得段瑾岫压着牙也压不住倒抽气的“嘶嘶”声。
独孤君奕听得段瑾岫压着疼的抽气声,一边安慰着,“小公主你别动,我拿药箱给你换药,你别动!”赶忙拿来药箱掀开床幔要给段瑾岫上药。
独孤君奕看得床幔里头的景象楞了楞,里头段瑾岫的衣裳穿得凌乱,真不如街上的乞丐,独孤君奕有些郝然衣裳是昨夜他给穿的,是在是没给人穿过衣裳没什么经验,尴尬解释了句,“给你换衣裳的时候天黑,没看清。”
段瑾岫听见独孤君奕的解释又是脑中一轰,昨夜是他给她换的衣裳?这下好了,她还有什么便宜是没让他给占的?占了不说出来你我都当无事过去便也算了,偏还要告诉她解释一番,让她想装也没法子装了。
独孤君奕见段瑾岫不说话也不多问,他也是习惯她不说话了,开了药箱在床边坐了下来,独孤君奕又将自己的衣裳拨了开来,再给段瑾岫上了一遍药。他不知道段瑾岫心里面怎么想他,可他知道段瑾岫心头对他的情绪是负面的,虽然段瑾岫不说话,却是那双眼睛把她的情绪传了出来。
肩头冰冰凉凉的,脸颊却是浸染上晨间朝霞,微烫,段瑾岫低着脑袋不说话,听凭独孤君奕又对她动手动脚,以前她不说话是装给别人看的,是防人,如今她是何面目,想来独孤君奕心中早有计量,她自然是装不下去了,她不说话又是因为无颜面说话,他坦坦坦荡荡,诚然君子也,她呢,算计于他,可谓小人。如今她落难,他竟仍出手相救,本就心存愧疚,莫非她还能开口解释一番以求他谅解?
段瑾岫是信他的,初见时她便觉得他可信,只顾及着桑甸王子的身份对他多加猜忌,昨夜一事,段瑾岫虽不明独孤君奕出面救她的原因,却知道此人可信,只是拉不下这个脸面为自己求个原谅,她自小娇生惯养错的都不在她,眼下她虽知错但要她一口认下,仍旧是难为她了。
独孤君奕专心于段瑾岫肩头的伤势,匕首刺得很深,怕是十天半月才能好转,若要痊愈起码要养上数月,想着想着独孤君奕便想到日后结痂又是一件麻烦事,段瑾岫终归是个女孩子,肩头虽藏在里面留疤总是不好的,他该给她想个法子把日后的疤也去了。这么想着,独孤君奕只大略看得段瑾岫低着头,看不清鹅蛋脸上两朵染开的红晕。
“好了,等会我送你回去,兰姑姑会替你瞒着的,放心。”
上完药,独孤君奕交待了一番以安段瑾岫的心,段瑾岫仍旧低着脑袋,红着脸淡淡的“嗯”了一声。
听得段瑾岫的回应,独孤君奕内心有些窃喜,他对她可算仁至义尽,总算得了她的回应,独孤君奕又觉着以往段瑾岫骗就骗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还不是因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独孤君奕还想说些什么,走路没声音的罗立又进来了,
“殿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我们时候走?”
独孤君奕这会对罗立的意见又回到四年前刚选他的时候了,他对他很有意见!眼下这个场景,但凡是有点眼力的人都知道要给主子腾给时间空间,只有像罗立这样呆萌愚忠的生物才会“顾全大局”。独孤君奕被罗立这么一打扰,打回了桑甸东莱宫的星驰轩,清醒得明白过来自己是刚刚救了一个烫手山芋的桑甸二王子,而不是昔日在玄武湖划船泛舟试图勾搭美眉的男大学生陈龚。
独孤君奕尽自己最大努力把自己的衣裳给段瑾岫穿上,系好,转头吩咐呆萌侍卫,“阿立,你出去后从后窗进来,把公主抱到辇座里等我。”
罗立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躬身退出星驰轩。
独孤君奕拍了拍段瑾岫的右肩头以示安慰,并未多说什么就走出了内屋,小公主知道该做什么的,他放心。
走到外头后,独孤君奕见伺候他的人少了几个,便摔了洗脸盆大怒道,“我要去见父王,时辰就快到了,你们还不快给我更衣洗漱,一盏茶之内我出不了星驰轩,你们所有人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独孤君奕这么一闹腾,少的那几个下人也都全出现了,数十个人一拥而上,一齐伺候二王子殿下洗漱更衣,一盏茶不到,独孤君奕便走出了星驰轩。
车辇外,罗立守着,独孤君奕与他人不一样,他出行不要别人只要罗立一人便够,这是他向桑甸王求来的待遇,车辇中,段瑾岫依靠于软榻,独孤君奕大摇大摆得走上车辇,颇有纨绔子弟姿态得吩咐罗立赶车,入了车辇,见到虚弱无力的段瑾岫,独孤君奕便回归到救命恩人的细致入微,“躺下罢,来,我扶着你,要是困便再睡会,到了兰姑姑那里我叫你起来。”
段瑾岫虽依着独孤君奕躺下,眼睛却睁着,她回的是兰可儿的新荷轩,独孤君奕要去的是独孤傲的苍耳宫,怎样都不是顺路,他一送她不是都暴露了么?
独孤君奕见着段瑾岫睁着眼睛,他虽不会读心术,但段瑾岫的眼睛会说话,没藏着她心底的担忧,眼下她能担忧的便只有一件事,独孤君奕又开口宽慰道,“他近来吃住都在金谷园,会路过新荷轩的,到那里的时候我便放你下来,只好你自己走回去了。”
段瑾岫点了点头,又轻声“嗯”了一声,才阖上了眼睛。
约莫一刻钟,车辇便停了下来,独孤君奕叫起了段瑾岫,等罗立通知外头无人时,送段瑾岫下车辇。
下了车辇,段瑾岫望着独孤君奕,末了,头略略一低,示礼数示感恩,接着便转身快步离去。
这一低头又低进了独孤君奕的心坎儿里,望着段瑾岫单薄的背削瘦的肩,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的,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回宸国去。”
听得“宸国”两字,段瑾岫脚下一顿,她自然想回去,谁愿意呆在这个人人对她有所图谋的鬼地方,但是,父皇还在这里,没救出父皇,她不能回去。
段瑾岫没有转身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便抬步继续朝新荷轩走去。
独孤君奕见段瑾岫执意不走,坦荡而澄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双肩也满是挫败感的垂了下来,独孤君奕没有坐回车辇,而是在罗立旁边坐下,垂头丧气道,“走吧,阿立,去金谷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