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从外面回来,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周围,确认无人后把门掩好。坐在镜子前,手里紧紧的拽着一根银针。屋里只有窗户和门的缝隙能透些光进来,她的脸隐没在这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脸上的表情也是讳莫如深。
这时,门开了!
棠棣心下一慌,针应声落在地上。
丫鬟缓步走过去,将针拾起,“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棠棣目光一缩,额头上层层密汗如瀑,埋低了头没有说话。
“我从梅山教带来的人这几天不动声色地遭到一次清洗,陆离心那丫头也在怀疑我们,她过几天就要回来,你没有多少时间。”
不仅如此,最近好像有风声说官府已经查出了那剥皮尸的身份。
“你送过去的东西这几天也不见卓玖食用,他多半是起了疑心。”
棠棣的目光重新落在那根针上。
“你父亲当年因他而死,他早应该想到你怎么可能白白地把‘秋日盛景’交给他!”
棠棣的目光开始幽幽发冷,慢慢的变得坚定。如果不是那一场比试,他的父亲不会身败名裂,不会积忧成疾!
可是······,这院里的防卫如此严密,她即便杀得了他,又如何逃出去?棠棣可不指望这个女人能救她。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想杀了她!是她为了制作人皮面具,将她的贴身丫鬟狠下杀手,残忍剥皮的。
丫鬟的眼睛里泛出冷意,像是腊月的冰凌,刺得人浑身一颤:“你后悔了!”
“没有。”尖锐的声音打破紧张的气氛,像是急切的申辩什么。
自七年以前父亲输给他后就变得脾气暴躁,对她动辄打骂,毫无亲情可言。如果不是他,父亲不会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她的家也不会破碎,这些年流亡在外,受尽屈辱,全是拜他所赐,她有什么好犹豫的!
棠棣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让他中毒而死实在是便宜他了!”
棠棣拿起银针,上面淬了毒液,看起来有些昏黑。她的眼睛凝成一条线,慢慢的,只有银针的影子映在了里面。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黑夜被驱散。屋里高台上那盏明亮的灯燃尽最后一点灯芯,垂头埋进烛泪里。
卓宇珏拧了拧眉头,放下笔。眼前长桌上铺展开一幅画,色彩斑斓,墨迹未干。
花去七个不眠的日夜,总算画完了。
卓宇珏刚一放松,顿时饥肠辘辘,胃疼的痉挛。他随手拿起盘子里的苹果咬了一口,站在稍远的地方观望。
墙壁上挂着那副‘秋日盛景’,颜色凄惶,暮景悲凉。向下,长桌上铺着他几日心血。两幅画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他始终舍不得在唐华的画上动笔,便画了一模一样,重新着色了一遍。
窗外,清晨的雾霭还未完全散去,山树在院子里裹着股朦胧的温和,泉水拍打着石壁发出悦耳的清铃。
卓宇珏时间卡的准,按照陆离心的脚程,约莫今日上午便要到了。那丫头怕与外人交流,恐怕还会快些逃回来。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提前等着她。
他准备出去房间换身衣衫,整理一番。
走廊另一头,棠棣捧着饭菜慢慢走过来。
卓宇珏微皱了下眉头,如果这个时候应承下来的话,待会肯定会让离心久等,想了想,还是婉拒了。
棠棣面如冰霜,握着托盘的手因太过用力,指节泛上青白。她回头,望着卓宇珏疾步的身影,那方已经走到走廊尽头,转角一闪,衣服拖曳而过。
不能等了!
近日,官府衙门已经确定剥皮尸是个外乡人,正在逐一排查。如果卓玖知道她身边有个梅山教的人,那么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的,到时候恐怕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小心点,轻一点。”一行人从偏角的小门进来,碧缘走在前面,一路上对那赶车的小厮指指点点。车里载着一个蒙面女子,一双眼睛醒时碧波含水般微微荡漾,十三四岁的年纪,轻灵秀气,可此刻却是紧闭着双眼,奄奄一息。
这人是他们昨晚在城外捡到的,那时她躺在荒草地上,夜月惨淡,只能够朦胧的看见一片青黑。幸好左明炎眼尖,率先发现草地里有个人,不然他们的车就会从上面碾过,就是一个健全的人不死也得半残。
她的肩背上有一道半指深的刀伤,雪白的肉往外翻着,鲜血浸湿了一大片衣服。左明炎当时看见伤的那瞬,目光闪了闪,今日清晨便带着人来轩庭。
“这刀口的切分有些像晏侍卫的手法。”左明炎走近,俯身贴耳告诉了卓宇珏。
卓宇珏目光一沉,还未待说话,便听到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棠棣探头去看了一眼,眼底流露出惊慌:“这位姑娘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等她醒过来应该就明白了。”卓宇珏挥了挥手,叫下人把人抬了下去。
陆离心顺势走过来挽卓宇珏的手臂,适时,棠棣和丫鬟刚好站在卓宇珏身边。陆离心皱了下眉头,走到一半绕了一个圈跑到另一边去了。能不跟别人接触就不跟!
“九哥,我有些事要和你说。”在外人面前陆离心没那么活泼,一双眼睛找不到焦点,隐隐晦晦地转。
棠棣目光一冷,双手自然下垂,袖子滑落自然的遮住了手。
“公子小心!”
左明炎大吼一声,猛地感觉到一阵掌风袭来,连忙侧身躲过。
卓宇珏听到背后声响,身体迅速的一偏,同一时刻,身旁的陆离心转身挡了过来。
那年,他在温华殿院前被师父惩罚,天空中下着急促的大雪,他的头发被浸湿,一根根贴在脖子上,发尖上的水珠顺着下淌,寒冷渗进了骨髓。膝盖下面压着尖锐的石头和碎冰,已经冷得感受不到疼痛。
忽的,一双绣花鞋面出现在他眼前,抬头,陆离心撑着一把伞,微垂着头痛苦的看着他。
这么一站便是一个时辰,卓宇珏用冰冷的手去摸她,叫她回去。手还没有伸过去,她眼底控制住的泪水就顿时哗哗落下,“一起走。”
八年来,她第一次开了口!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卓宇珏闪了过去,而陆离心挡了过来,那原本要刺进卓宇珏体内的银针狠狠扎进陆离心的肩膀。
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丫鬟从左明炎手中抽身而出,一截鞭子朝卓宇珏甩去。
“咣。”鞭子在半空中被截住,去势一收,卷住了半路杀出的刀上。
晏肃枫刀锋一转,猛一使力,那根长鞭就顷刻画作碎片,残屑漫天飞舞。丫鬟的身体被传递过来的内力震出几米开外,她凝眉看了一眼,脸上颇为不甘,一转身,跃出了院墙。
“怦。”棠棣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飞起,撞在那颗受了病虫灾害正开着秋花的桃树上,满树的桃花凋零,纷纷扬扬下了一场白色的雨。
“传医!”卓宇珏喝道,脸上少见的出现怒火。
棠棣扶着身子,喉间一阵腥甜,喷出一口血水来。抬头正好撞见卓宇珏带了杀意的眸子,从心底冒出股寒意。
陆离心自幼习医,在中毒的瞬间也用金针封住了要穴,于是等到大夫赶到还能对他说上一句,“鸠食!”双眼一闭,人就昏了过去。
老大夫惊得一颤,鸠食!
这种毒药最初从西域传来,原是一种白色晶状固体,仅一小粒就可以杀人于无形,后来有人将它与鸩毒融合,毒性更烈。药王谷前三代宗师呕心沥血也未曾找到解救之法,故在每个人心中都确切的认为,若染上此毒,必将无药可治。
灯光下人影攒动,丫鬟大夫挤满了整个屋子,原本挺大的一间房,此刻也显得拥挤而狭小。
不时的有下人从面前走过,他们端着污水,埋低头,路过卓宇珏的时候勉强瞟上一眼,举止都是小心翼翼的。
卓宇珏坐在阴暗的角落,远去了那片灯火,脸色比暗夜还沉。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扶手,空气中都染上一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
没有人怀疑,如果有人告诉床上那个人无力回天的话,他会就此动手,杀人泄愤。虽然在平时,公子都是一副温和恭谦的样子。
晏肃枫从门外面进来,依旧面无表情,腰背挺得笔直。
“人抓到了。”他低头说。
卓宇珏目光冷了冷,不远处,陆离心双唇紧闭,面色青白。这样的模样深深的映在他的心底。
卓宇珏拂袖离开,袖子一挥之间,屋内的紧张气氛也随之平缓。
施针的大夫这才松了口气,额头上已经凝聚了一层薄汗。如果卓宇珏再不走的话,他觉得自己都要瘫软在地。
屋内,那张椅子静静放在墙角,扶手处有些破烂和血痕。
堂下,那丫头人皮面具除去,露出一张妖媚的脸来。她被两个黑衣蒙面人狠狠地捆住胳膊,强迫跪在地上,但是一颗头却高高抬起,狠戾的目光足以令在场所有人胆战心惊。
但是——在场的人早就练就了一颗不属于常人的心。
卓宇珏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句话没说,低垂的袖口内风波涌动,内力聚了又散。
“解药。”他废话似的问了一遍,一双眸子黑冷如幽潭。
梅山教主冷笑一声,带着满腔怨气和嘲讽笑出声来:“没有!”
卓宇珏低着头,面无表情,唯一会流动点情绪的眸子被低垂如扇的眼睫遮盖。他默了一会,缓缓俯下身,挑起梅山教主的手。
“咔嚓”拇指瘫软的垂下。
梅山教主痛呼了一声,眼睛迸出泪来。
“将右护法的尸体挖出来!”
梅山教主猛地一抬头,瞪大了双眼,“混——啊!”
第二根——食指无力的垂下。
“鞭尸!”
梅山教主目龇俱裂,往前一扑蓄意咬他。一道掌风迅速地闯进两人中间,梅山教主被啪的打歪了脸,无力地倒在地上。
灯火照进卓宇珏的眼眸,火星在摇曳生光,但他的眼睛却像作一潭死水,丝缕波澜也浮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