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景帧吩咐的诸事皆料理妥当,公孙先生才腾出空来过问药王张千手之事。听得林笙将景帧的猜测细细分说,他不由抚掌而笑:“妙哉!殿下运道实在不错,染个风寒,都能随手捡到这么大个漏!古人诚不欺我,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墨香说国师谢明晟危在旦夕,亟等着张千手的药丸儿救命。依公孙先生看来,谢明晟虽号称已跳脱万丈红尘之外,一副冷眼俯视芸芸众生的仙人姿态,却总归是谢皇后和七皇子景瑜的一大助力。
说实话,活神仙这种存在,公孙先生向来是不信的。任他是谁,只要他尚须食五谷,就摆不脱七情六欲、爱恨嗔痴。日后若让他在嫡亲外甥和景帧之间做出选择,他会支持景帧,那就真是见了鬼了。所以公孙先生觉得,谢明晟还是快些死了的好。张千手这人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赶紧接住藏起来,那就是傻子。其实他个人与谢皇后、谢明晟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更不到非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只是谢氏注定扶持景瑜,而他铁了心要扶持景帧,各自分属两大阵营,属于天敌那种,世间根本无法可解。
因此,药王张千手便绝对不能落到谢皇后手里。
然而眼下情势非比寻常,不管是将此人秘密接进王府里来,还是隐秘稳妥地送出城去,都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公孙先生坐在桌边凝神思索,末了问林笙道:“墨香传信来说,药王性格诡谲,行踪又极为缥缈不定,向来神出鬼没的,连皇后的人也不识药王真面目。你这些日子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可知此人有什么明显的特征?若是安排一人假扮成他,强行出城,引开陈悉致的视线,难是不难?”
林笙连连摆手:“若是真扮成他的模样,就一定不会有人信他是药王了。”将张老先生的音容笑貌、行为举止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通,直将见多识广的公孙先生也惊得一时无语。他老人家自己本来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的人物,但凡见过他一脸憨相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与“鬼见愁”的大名联系到一处。而听林笙所言,药王张千手毫无疑问更是技高一筹,就算他拿出籍帐自证身份,别人也万万不能置信,而顶多只会觉得他与药王重名。这种披着马甲游戏人生的态度,乃是公孙先生的一贯追求。因此,他对素未谋面的张千手不由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既然这一位天生自带一层厚厚的保护色,陈悉致也不知其真容,事情就好办得多。找个人扮作他想必不难,只需此人在城内四处走动走动,不怕觅食的鱼儿不上钩。现在只担心这张千手自己的态度。世间之人大多趋炎附势,纵使身怀绝技者也不能免俗。如若张老先生亦是如此,听到是要为国师治病的风声,自己跳出去承认,可怎么是好?
对此,公孙先生再思虑一番,也就释然了。皇后给陈悉致的乃是密旨,陈在城内搜人,定然不敢大张旗鼓,而必须假借其他名目进行。只要没确定对方是他们要找的人,就必不敢随便向他透露为谁治病。而只要张千手从头到尾不知他们的意图,自报家门的可能性就很小了。于是问题便又回到了起点,他们不能确定他的身份,就不会向其透露皇后密旨。这便形成了一个怪圈,能将陈悉致的人统统绕进去。
想通了其中关节,公孙先生觉得此事简直稳操胜券,因为就算最终只能瞒过一时,瞒不了一世,只要能给谢皇后添上一点儿堵,那也是极好的。再说谢明晟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么?万一真能将他熬死了,那可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对他们翼王府来说只有好处,横竖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公孙先生心情大好,找人扮个无人识得真面目之人,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便这么吩咐下去了。
眼看着已经到了中午,膳房送来两份饭食,请公孙先生和林笙用膳。菜式十分简单,不过一碟子酱爆五花肉,一碟子白菜烧豆腐,一碗蛋花汤。林笙此时早已经饥肠辘辘眼冒绿光,见到热饭热菜,忍不住举筷大嚼。公孙先生见到他那副凶猛的吃相,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把人折磨成这样的,而是认定殿下蛰伏的医馆伙食太差,林笙还能时时到府里打打牙祭,可怜他家尊贵的殿下,只能窝在那破地方忍饥挨饿。都怪陈悉致、王荣这一对儿王八羔子,若不是为了彻查他们那点阴私破事儿,殿下怎需受这般大罪!不由暗暗握拳,眼露凶光,誓要速战速决,好让他家殿下早日回归王府。
见林笙还在埋头吃吃吃,顿时看他极不顺眼,忍不住劈手将他的食盒夺了过来掼在一旁,恨声骂道:“就知道吃个不休,你属猪的么?你主子还饿着呢,你怎能咽得下去?没心肝的东西!不能与主子同甘共苦,要你何用?”骂得林笙整个人都懵了,举着筷子发呆,不知公孙先生的这通邪火从何而来。
待到他反应过来,面前的食盒已经拍着翅膀飞走了。他刚混了个半饱还不到,眼巴巴望着一旁的食盒不敢伸手,心底大呼冤枉!殿下每日在医馆里头好吃好喝,人都胖了呢!就咱府里这缺油少肉的伙食,这粗犷豪放的做法,跟晏姑娘的手艺比起来,那简直就是渣啊!若不是冻个半死又忙活了一早上,他林大侍卫哪能看得上?先生这么讲,完全是对他的侮辱!
偷眼看公孙先生一脸黑霾地怒视着他,这些辩解还是没胆子说出口,委屈得他几乎热泪长流,又被公孙先生一掌劈在后脑壳上:“哭丧着脸干什么?还不滚回医馆守着你主子!”先生那双粗糙大掌,写得了檄文、耕得了田地,蒲扇似的拍下来,林笙眼前顿时金星直冒,一个字也不敢说,抱头迅速逃出了书房。
好吧,你们现在都知道了,林笙这个贴身侍卫有多大的苦衷。他的主子看起来只有殿下一位,但其实根本是四个啊!翼王殿下是正主儿,公孙先生、他师傅伍将军还有临阳王府的郑管家,全部都是副主子,都经常对他非打即骂的。相较之下,殿下对他实在太可亲了。他愿意一辈子守在殿下身边,那个,好吧,其实是躲在殿下身后——好让其他三位主子找不到时机下手虐他,呜呜呜。
当时已过午时,日头正高,打在身上多少有些暖意。今日已经腊月十九,不少商铺都开了门做起生意,街道两旁亦有不少小贩担着东西沿街叫卖,与之前受灾之后的满城萧瑟相比,人气多了不少。林笙不敢在人多眼杂的街头逗留,拢紧了衣衫低着头匆匆赶回了医馆。可一拐进麻衣巷,他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来。前方不远处,这些日子一直紧闭的医馆大门大喇喇开着,似有喧闹之声从里面传出。林笙心下一紧,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小跑。
一脚跨进门去,只见医馆堂屋中站着一个年近六十的陌生老者,微微佝偻着腰,面容清癯,须发灰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黑色棉袍,正拿了茶壶给自己倒茶喝。听到脚步声,那老者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门口急冲冲进门的年轻人。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林笙一边喝问,一边脚下不停,就要往后院去寻他家殿下。
那老者闻言更显诧异,一双丝毫不显浑浊老态的眼睛将林笙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开口道:“年轻人,你站住!”将茶杯顺手往桌子上一搁,“这是我家。我倒要问问你,为何直往我家后院冲去?”
林笙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听到医馆后面的喧闹不同以往,生怕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没听清这老者的话,依旧一心要往后院赶。可他刚抬起腿,就觉左腿膝盖弯一麻,若非他下盘功夫深厚,怕是当场就要跌个狗吃屎。林笙既惊又怒,猛地收住了脚稳住了身形,整个人如绷紧的弓弦,立即进入战备状态,掉头对那老者怒目而视:“你暗算我?”
老者面上波澜不惊,施施然将桌子上的“暗器”捻起来,剥开壳放进嘴里。林笙这才发现那暗算了他的,竟然只是一粒花生,可之前打在他膝弯处,明明硬如钢丸一般,不由心下骇然。只听那老者和蔼笑道:“暗算?年轻人,话可不能乱说。不过是小老儿提醒你,在别人家别跑那么快,小心闪了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说吧,你是谁?”
林笙后知后觉,这时候总算想起来,这医馆名义上的主人并不是张老头儿,而是他的师兄,黄大夫。
他顿时心里发虚,身子矮了半截,顾不上膝盖弯子还在酸痛不已,拱手行礼道:“在下木生,暂时借住于此。敢问老先生,可是黄大夫?”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把林笙写成魅力男配,可怎地写着写着成了个逗比……扶额……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可怨不得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