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兴冲冲进了灶间,只看见桌子上一片狼藉,尽是些残羹冷炙。张老头儿方才已经回头又造了一回,他喜食肉类,几个菜翻得不成样子,连个肉渣都没剩下,加上天气寒冷,油脂迅速冷凝,菜碗里浮着一层白色的固体,瞧着十分恶心。
殿下哪能吃这样的剩菜?他嫌恶地看了看,便不作他想,转而满灶房地找,最后竟给他循着似有似无的香味儿,从炉膛里扒出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来。
林笙出身贫苦,小时候在街头流浪时没少馋过这个,当下心中一喜,宝贝似的寻了个干净的碗盛了,就要端给殿下。
这边张老头儿扯了青虎气呼呼地踏进门来,后面还跟着耷拉着肩磨磨蹭蹭走在后面的晏晴。
方才晏晴向他好生解释了一通,再三保证没有吃独食,炉膛里还给他留了两个,他才勉强放过他们,却不依不饶一定要拖他们来,还说若是找不到,定要狠狠惩罚他们才是。
两拨人在门口迎面撞上,真是狭路相逢!
林笙不明所以,侧开身欲让他们先过,青虎眼尖,看到他手中的碗当即大惊失色,嗫嚅道:“木生兄弟……”话还没说完,林笙头上已经挨了硕大一个暴栗,手中的碗也被劈手夺走!
他一时整个人懵了。
想他林笙自打进了王府便玩命学武十几年,卧薪尝胆、昼夜不辍,练出一身卓绝武艺,才得以从一百多名护卫中脱颖而出,成为四皇子的贴身侍卫,领的衔乃是王府的侍卫统领,正经的朝廷六品武官,麾下十明卫十二暗卫个个皆是黑白道上记过名,响当当的人物,无不俯首帖耳,视他为长。他生平自负武功,因为需要贴身保护殿下,尤擅近身缠斗,寻常武者根本近不了身。
而此时,他竟然被一个手无寸铁的糟老头儿重重地敲了头!话说他都记不清上一次被人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一时热血冲上头顶,顿感奇耻大辱。
他眼睛瞪得溜圆,面孔涨得通红,可还未及出声理论,头上瞬间又挨了一记!
“臭小子,你瞪什么瞪?你偷我老人家的烤红薯你还有理了?”张老头儿才不惧他,把碗抱得死死的,恶狠狠地瞪着他骂道。
林笙牙齿咬得咯咯响,捏着拳头死死控制着自己不要爆发。总算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提醒他此时自己的身份只是个落难公子的家奴,凄惨地寄人檐下。自己受辱事小,坏了殿下的大事,那才真是要人命。
青虎晏晴二人无限同情地看着林笙。见老头儿还要骂,青虎硬着头皮提醒道:“老先生,烤红薯冷了可就不好吃了,您不如先吃了它再骂?”一句话立竿见影,老头儿立刻抱着碗蹿到了角落,背对着他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道:“谁都不许来跟我抢!”
晏晴等人哭笑不得,青虎安慰林笙道:“木兄弟,张老先生的性子你大约还不知道,最是率真的,脾气耿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可是饿了?来来来,咱们看看还有别的吃食没有!”
为了个区区烤红薯,林笙在他们面前大丢了一回脸,脸上愤怒的红潮还未退去,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人方才也被痛骂过,五十步笑百步,谁更脸红还不一定呢!便渐渐平静下来,坦然道:“正是。我家公子腹中饥饿,我到灶间看了,没有别的吃食,这才想拿那两只红薯给他充饥,真不晓得这是给张老先生留着的,让你们见笑了!”
晏晴摆手道:“不妨事,你家公子想吃什么,我做来便是!”不是她慷他人之慨,横竖这人已经欠了一千两银子了,虱子多了不怕痒,再欠点伙食费想必也不在乎吧。
林笙大喜,头一回真心感激她道:“如此劳烦姑娘了!不拘什么,不费事的、能快些吃上的就成。”他自己厨艺实在有限,好不好吃先两说,殿下身子还弱着,万一吃出什么毛病来可就罪过大了。
晏晴想了想,便道:“那你稍等,还有些剩饭,我炒一炒罢。”便去里间拿了四颗鸡蛋。
林笙果然就乖乖坐下来等着,盯着也是怕她在饭食里搞花样。灶间狭小,青虎见没什么事儿了,便招呼了一声先回房了,张老头儿吃完了烤红薯,嘴角沾着不少黑灰,也不忙去洗,回头见林笙这厮竟然占据了他之前的位置,心里十分不爽,大咧咧问晏晴道:“你给他做什么吃?”
晏晴一边忙活一边回他:“鸡蛋炒饭。”张老头儿顿时来了兴趣:“饭还能炒?不会糊么?”这个朝代可没有蛋炒饭这一说,晏晴笑道:“您老看着就是了。”
张老头儿便毫不客气地一屁股把林笙挤下凳子,坐下来看晏晴炒饭。林笙大恨,觉得这老头儿真乃天下第一讨厌之人,若非殿下先前叮嘱他要以礼相待,他真要当场翻脸。
晏晴便在这俩人四道炯炯的目光注视下执铲下厨,感觉有些诡异,好似自己在上公开课似的。不多时便做好了,只见那菜油炒的饭一粒一粒金黄诱人,中间点缀的炒鸡蛋碎金一般,浓香扑鼻。林笙折腾了一夜加整个上午,早就饿了,肚子忍不住咕咕直叫,心道看不出来这女子还真有些厨艺,下盐下油动作麻利漂亮,熟练得仿佛做惯了这些,难不成竟是个厨娘出身?
晏晴将炒饭分成三碗,两碗给林笙,一碗是想给青虎留着。又取了三双竹筷,先递了两双给林笙。这回她留了个心眼儿,先问张老头儿吃不吃。他当然想吃,可无奈胃里早已塞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了,不由深悔刚才应该留下一个红薯下午再吃。此时面对诱人的炒饭,他只得含恨摇头。晏晴便笑道:“那我端去给青虎哥吃了呀!”并以眼神暗示林笙快些把碗端走。林笙会意,也不怕烫,上前捞起碗便走。
张老头儿眼睁睁看着三碗喷喷香的炒饭长着翅膀飞了,心里十分不得劲,在他们身后凉凉道:“一碗十两,可记下了?”俩人一个趔趄,头也不敢回,愈发脚下生风地往外走。
晏晴去了青虎屋里,林笙端着炒饭健步如飞回到景祯那边。景祯站在窗边许久都不见他回来,正等得不耐烦,见他身后跟有鬼追着似的冲进了门,十分不悦:“怎地这般毛躁?”
林笙将碗“乒”地搁在桌上,对着手拼命地吹:“烫死我了!”委屈地道:“那张老先生饿狼似的盯着,要不是属下跑得快,这饭就没了!”
“主子您放心吃罢,我偷偷验过了,没有问题。您可知,这饭要十两银子一碗呢!抵得上醉仙楼的五只烧鸡了!”醉仙楼乃是临阳最出名的酒楼,一道名菜便是花雕烧鸡,也不过二两银子一只。
一千两银子的药景祯都已经吃过,更遑论这十两银子的饭?他只是“哦”了一声便动了筷子,还把另一碗饭推到林笙那边:“这五只烧鸡归你。”
“谢主子赏!”侍卫是不能与主子同桌的,私底下林笙也恪守着这个规矩,拿过筷子站着就开吃了。
五只烧鸡瞬间就下了他的肚。
这样的做法在大周朝从未有过,米饭色泽金黄,鸡蛋点缀其中,松软喷香,口感之好出乎意料。林笙意犹未尽地把最后一粒米划拉进口中,才有空赞叹一句:“这也太好吃了!我觉得我还能再吃两大碗!”见主子还在优雅地吃着,简直恨不得上前代劳。
景祯早上已经见识过这医馆厨子的手艺,因此面上倒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心里觉得在这医馆住着倒真是不错,本来只想着隐秘些,生活上完全没抱什么指望。没想到这里的厨子深得他心,完全超出预期,算得上意外之喜。
翼州王府里的厨子是本地重金请的,说是当地了不得的名厨,无奈此人最擅长做的乃是牛羊肉,且口味辛辣咸重,说了多少次都不能让他满意。年前郑管家已经在临阳城里物色名厨,预备送到这翼州王府来,不知人选定了没有。其实哪用那么复杂?受母后熏陶,他饮食一向简单清淡,注重养生。像这个厨子这样的水平也就可以了。待此间事了,倒是真可以将此人挖到王府里去,做不了台面上的大菜,就在小灶房里头做做简单饭食也不错。
他慢慢享受着这一碗饭,思绪联翩,那边林笙却叹道:“想不到那女子其貌不扬的,做的饭竟然这么美味!咱们王府里头的李大厨,一百两银子请的,也还不如她!回头我臊臊他去!”
景祯修长的手指一顿,状似无意地问:“哪个女子?”
林笙道:“还能有谁?就是大生门外那一位!您放心,她做饭我都会盯着的,必不能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鬼。”
景祯沉吟道:“这倒不必。她不会在饭食里下毒。”
林笙不解:“可他们都还未洗脱嫌疑,不得不防啊。”
“他们要害我,还需要在饭菜里做手脚么?你以为人都像你那么蠢?”景祯不悦地搁下筷子斥他,“你动动脑子!”
林笙生得一副聪明伶俐的面孔,却是个榆木脑袋笨肚肠,有时候景祯真是佩服自己,还能每次都耐着性子向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