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晴还未来得及回答,这小人儿却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高兴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努力将笑容隐藏起来,安慰地在她胳膊上蹭蹭:“姐姐别担心,等雪化了,青豹陪你去找你弟弟。山里那些犄角旮旯,我可熟啦!”
晏晴摸了摸他的脑袋:“青豹真乖啊。姐姐先谢谢你啦。来,先漱漱口,洗个脸,然后再干干净净地吃早饭吧。”青豹乖乖地点了点头,这才看见案板上的面条,一边任由晏晴拿棉布浸了热水给他洗脸,一边好奇地问:“姐姐,这是什么呀?”
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三岁没了爹,饱一顿饥一顿地长到八岁这么大了,竟然还没见过面条长什么样子。晏晴心一酸,柔声道:“这是面条,等会儿姐姐给下给你吃哦。”
青豹感受着她指尖的温柔,又听说等会儿可以吃到从没吃过的面条,只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冒泡了。这一瞬间,晏晴和他想象中娘亲的形象完全吻合了。如果这是一个梦,山神爷爷,保佑他不要这么早醒来吧。
把幸福得找不着北的青豹洗漱干净后,晏晴掀开锅盖下面。手擀面比较好熟,面条放进水里,水一开即可。捞出来分到三个碗里,又将事先已经热好的野兔汤各舀了一大勺浇在面上,热气腾腾的三大碗手擀面就新鲜出炉了。一旁的青豹趴在灶台上看着,眼珠子都快粘在面条上,口水流出来了都不知道。
野兔汤野味十足,肉又炖得酥烂,是风味极佳的浇头,晏晴对青豹道:“快去叫你哥来吃面,不然等会儿就坨了。”青豹直勾勾地盯着面条,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哥~~”青虎很快就掀开帘子进来了,当他看清楚矮桌上三碗远超一般水准的手擀面,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很震惊。待到晏晴将一大一小安置在桌子边,奉上干净的竹筷,俩人各自尝了一口之后,震惊便又上了一个台阶。
青豹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含糊不清地感叹道:“好吃,太好吃了!”便再不言语,埋头鼓着腮帮子大吃起来。青虎当然没有弟弟那么丢脸,只是由衷地赞道:“面很筋道,汤也极鲜美。”
自从娘走后,他也有很多年没有吃到过这样的面了。虽然翼州城里也有卖的,但是那不一样,那不是在自家灶台上擀出来的,也不是在自家铁镬里煮熟的,所以总是差了那么点儿味道。捧着碗,他心里又是感慨又是喜悦,汇成一股异样的暖流在胸臆间激荡。
那一句在心头盘亘了好几日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留下吧,如果没有地方可去。”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吃完了这一碗烫到他心窝子里去的面。
许多年以后,当他倚马坐在血流成河的沙场上回想往事的时候,却一直耿耿于怀。如果当初这句话说出口,他和她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曾经他有过那么多说这句话的机会,可是都被他白白错过了。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都很不错,虽然山风依旧冷得刮脸,但因着阳光露了脸,比起前几日的阴冷入骨来说,已经好太多了,青虎想着还有几日功夫就过年了,年货应该早早预备起来,天气暖和,出来觅食的野兽会多一些。他要多打一些猎物到翼州城里跑一趟,换点米面白糖等物,还想给青豹晏晴各添一身新的棉衣过年。
地窖里新添了青虎的战利品。一只罕见的水貂,毛皮隐隐泛紫,一只半大的野猪,一只大狍子。原本还有一对锦鸡的,青虎拿到山脚下的村子里,与村人换了一大把干山菇、一褡裢木耳、十只鸡蛋、两棵白崧和一袋面粉。
晏晴十分咋舌。饶是她知道青虎的实力,也还是吃了一惊。水貂大约是为了不伤其皮毛,箭穿眼而过。杀死野猪的箭则是穿喉而过,均是一箭毙命。这两种野物应该是很难搞定的,而青虎竟有这样了不得的箭术!他的才能,埋没在这偏僻的山里实在是太过可惜了,要是在现代,那估计得是个奥运选手的级别。晏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朝代,这样的神箭手很多,多到竟可以这样浪费?她有心回头问问青虎。
晚饭也是晏晴做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许多年的清苦生活让她练出了一手过人的厨艺。青虎在院子里肢解野猪的时候本来是要把猪下水扔掉,她看见了连忙阻止,将这些搁在现代卖得比猪肉还要贵的猪腰猪肚肺等全部留下,做了油水很足的爆炒木耳猪肝、腰花汤、姜炒肚丝,又清炒了小半棵白崧,也就是白菜,最后用两只鸡蛋和面粉烙了三张鸡蛋饼当主食。
温暖的油灯下,青虎就着菜吃完了一张饼,慢慢地喝着汤,从心里到身上都暖和起来了。他对晏晴道:“明日我要到翼州城里去一趟,如果不麻烦,能不能请你烙几张饼,我带着路上吃?”家里的馒头还是一个多月前,他请山下村里的李婶子给蒸的二百个,已经只剩下三五个了。何况吃过晏晴做的食物,那些黑面馒头真是难以下咽。青虎没那么矫情,既然晏晴做得好,他就坦然地开口。
晏晴很高兴青虎主动请她干活,忙不迭地答应了。等收拾完了碗筷桌椅,她就着灶台上的油灯,用新鲜的面粉和三只鸡蛋烙了足足十张厚厚的大饼。
青虎看见晏晴连敲了三只鸡蛋,本想说不用放,他只要面粉就可以了。可看她忙得兴高采烈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随她去罢,只要她高兴。回头再多打些猎物换些好了。
晏晴不知道,这年头鸡蛋是极金贵的东西。因为没有大规模的养鸡场,鸡都是家庭散养的,产蛋不多,一般人家只有生病和坐月子时才能吃到。这十只鸡蛋,在翼州城里差不多要一两银子。
腊月二十五这一天,青虎起了个大早下山去了,去翼州城要近百里路,就算他背着猎物都走得比一般人快,也要一整日功夫才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待到第二日卖了猎物买了年货往回走,如果天气好路好走的话,他这一趟起码也要两日才能赶回。
到了当天下午,晏晴就把灶间、院子和地窖都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从第二天开始,也就是腊月二十六,她除了做饭洗衣已经实在没什么事可干了,就和青豹聊天来打发时间。
青豹是个从未涉世的小孩儿,晏晴没指望能从他口中了解到多少关于这个大周朝的信息,不过他说个不停,让她对眼下这个朝代也有了一星半点的了解。比如翼州城在大周朝的北方,可能是在西北方向。再往北去有不少西域小国,虽然处在沙漠之中,但却盛产样子奇特的水果;翼州城里有一条大运河,所以全国各地好吃的食物都会坐着几十人高的大船来到城里,是美食的天堂;又比如大周的都城临阳,是在斜风细雨的江南水乡,那里有吃不尽的河鲜江鲜……
原谅青豹小朋友吧,他目前的注意力,还只集中在于吃上。不过这些话到了晏晴的耳里,就自动翻译成:翼州大约是大周版图上西北部某个省会级的城市,都城临阳则大概位于东南部。那些沙漠中的西域小国,可能就类似于她所知道的古国楼兰、龟兹那样的存在。
青豹还告诉晏晴,其实自己和哥哥不是本地人,他家原本祖居临阳城。这让晏晴很是意外。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多月,她看青虎兄弟俩的样子是准备这辈子都住在西山里的,她还以为他家世世代代都是这山上的猎手呢。可听青豹的意思,他们家竟是从繁华的都城迁到这苦寒之地的么?见晏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青豹唯恐她以为自己吹牛,神神秘秘地道:“姐姐,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哥哥是我说的噢。我们真的是临阳人,是逃难逃到这里的。哥哥说,我娘原本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见晏晴尽管点了头,但脸上分明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青豹从脖子里拽出一根褪了色的红绳来,上面挂着一枚拇指大小、碧莹莹的玉佩。这玉佩是一枚柳叶的形状,放在晏晴手中时还带着青豹的体温,触手温润滑腻至极,再看成色极好,毫无杂质、晶莹剔透。
晏晴端详了片刻,看到反面雕着一个小小的字,看那笔画,似乎是个篆体的“青”字。但她又不能确定,因为不晓得这时空的字跟她所认识的汉字是不是一个体系,不过青豹的话随即印证了她的猜测。“我娘的闺名叫做青娘。”青豹指着那个字笑嘻嘻地解释,然后又万分宝贝地将这玉佩塞回衣服里。
基本上,从看到那玉佩的第一眼,晏晴就相信了青豹说的话。那玉佩的质地和成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拥有的,即使放在矿产开采技术极高的21世纪,也极其珍贵。也许他们家是因为突然遭了变故,才不得不逃到这深山老林中来。也许是犯了什么事?晏晴也不好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