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这一日的清晨,青虎像往常一样,五更天便从床上起身,给一旁流着口水睡得正酣的青豹掖好被角,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熹光穿好了毛皮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边,取下楔子上挂着的长弓和箭囊,掀开门帘走了出去。他想着今天要带晏晴走得更远一些,也要多准备一些干粮。
一股极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青虎只觉得头脑中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一丝睡意立时无影无踪,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院子,顿时一愣,只见灶屋上头的烟囱里已经冒起了一股炊烟,有团团白色的热气从巴掌大的窗子里飘散出来。
再看看一旁晏晴住的厢房,门帘高高地打着,可以看到木架床上的棉被叠得整整齐齐,垫着的稻草也理得一丝不乱,床下的火盆已经熄灭了,显然她已经起床了。
灶间的厚布帘子突然一动,人影一闪,晏晴拎着铁桶拿着铁勺走了出来。她的身形与青虎去世的娘仿佛,故而这一身粗布旧棉衣虽然臃肿,竟是十分贴身,只是连日在山间行走,有些地方被树枝勾破,漏出丝丝缕缕的棉絮来。看到青虎直愣愣地看着她,她落落大方地一笑:“青虎哥,早!我多烧点热水,咱们做点面条吃。”大约是不惯生火,脸颊上还有一抹黑灰,她却浑然不觉,看在青虎眼中,平添几份俏丽。
虽然晏晴已经二十二岁了,可在青虎看来也就只有十六七岁模样。晏晴也知道,古代女子大多早婚,为免被看成异类,她也就厚着脸皮装嫩,随青豹喊青虎一声“哥”。对此青虎是一百个愿意的,并且男儿豪情顿生,自觉一定要对得起这个称呼,好好护得她周全。
此时看她早起在灶间忙碌,又笑吟吟地问候自己,青虎心里一暖,只觉拂面而来的不是逼人的寒气,竟是春风了。他咳嗽了一下,好容易克制住唇边的一丝笑意,沉声道:“你为何不多睡片刻?今日我们怕是有许多路要赶,保存体力才是最紧要的。早饭也不用那么麻烦,每人烤两个馒头便好了!”
晏晴摇了摇头:“我昨儿想了一夜,从今日开始,便不去寻了罢。我们走了这许多日,都不曾发现半丝踪迹,想来我那弟弟若是个命大的,也许如我一般被人救了,也不一定就盘亘在山里。又或者他没那个福气……”她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丝哽咽了。
青虎最是见不得她伤心,忙劝道:“莫要难过了,你这么福大命大,想来你弟弟也是一样的。不如今日我们再走得深一点。二十多里外有一道山沟,最是隐蔽的,往常就有不少人和牲畜在那里迷了路,我带你去那里看看,或许有什么机缘也不一定。”
晏晴明知他这是在安慰自己,不想让自己失望伤心。可自己说的“弟弟”的事情充其量只有一两分是真,看青虎满脸的真诚关切,心里就生出了十二分的内疚和歉意来。
“青虎哥,谢谢你!真的,为了我的事情,这些日子真是太过麻烦你了。”晏晴真心实意地道。
如果不是青虎兄弟俩,自己穿着短袖、凉鞋,可能早就冻死在大雪中了。这一个月来,他们不但收留了自己,青虎还日日陪着自己进山,吃了许多苦头。
即使是青豹,这么小的孩子,也自告奋勇地每日在家做好饭等着他们,甚至早早地把火盆生得旺旺地,自己一回来就可以烤上火。而他们自己住的屋子,却是没有生火盆的。
对此她多次推托,要把火盆让与青豹使,青虎却坚持说,青豹将来也是要做猎人的,不生火盆是为了磨砺他的精神意志,何况自己与青豹一起睡,不就是个天然的热源么?可晏晴知道,这大抵只是个善意的谎言,必然是因为不舍得木炭。这兄弟二人的生活实在算不得宽裕,不过勉强糊口罢了。
可他们虽然家徒四壁,人却极为淳朴善良,对于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如此关切,简直是竭尽所能地对她好,这种在现代社会早已绝迹的高尚道德情操,将晏晴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暗暗下了决心,若有机会定要好好回报他们。
“这是哪里的话?这天寒地冻的,左右我整日在家也是无事!”青虎皱眉道,“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猎户最讲究一个义字,遇见人有难处,断不会袖手旁观的。以后这些话再莫要提起。”
晏晴点点头,“嗯”了一声。她自己也觉得,所谓大恩不言谢,如果只停留在嘴上,那也太没诚意了。
青虎倒是没觉着自己对晏晴有多大的恩情,只是想想还是不放心,追问了一句:“真的就不再找了么?”
晏晴摇头道:“真的不必了。待雪化了再说罢。”她谋划着等开了春,自己便下山去,一边寻找朱天余,一边寻找回家的方法。
因为幼时家庭发生变故,在逆境中长大的晏晴不但心志坚定,也远比一般人积极乐观,此时在她的心里,事情还远远没到最糟糕的地步,最起码她还好端端地活着,也还没看到朱天余的尸体。只要尚有一丝丝希望,她便不会放弃。
青虎不再多言,大步走上前去伸出手:“外头冷,你出来做甚?有什么事我去做便是!”晏晴扬了扬手中的铁勺:“水缸里的水都冻住了,我得敲开呀!这有何难,何需帮忙?”青虎憨憨一笑,缩回手挠了挠头:“那我再去劈点柴吧。”
晏晴用铁勺敲下三四块足有脸盆大小的冰,用铁桶盛了回到灶间,将冰块倒入铁镬,坐到灶台后面拉动风箱,明亮的火苗便“呼”地蹿起来。风箱这个玩意儿她还是小时候在乡下见过,这几日虽细细观察了青虎兄弟如何使用,可真到自己上手,还是不怎么熟练,待到一锅冰融化成水快要烧开时,手上方才感觉略略摸出点门道。
待水烧得滚开后,晏晴舀起一碗,放了点粗盐化开,倒入从壁橱里翻出来的半袋子面粉开始和面。她一边搅拌一边倒热水,拌匀后揉成面团,放到一只粗瓷大碗里,找了只竹垫子盖上。这一手揉面的活计流畅漂亮,是奶奶亲传的手艺。在奶奶生命的最后一年里,因为胃部做了手术,只能吃面食,晏晴几乎每天都给她做手擀面。
趁着醒面起码需要半小时,她将两日前剩下的小半锅冻得硬邦邦的野兔汤,全部倒入另一口铁镬中加热,又取出三只粗瓷大碗并三副竹筷用开水细细烫过,做完之后时间尚早,便将木盆寻出来,盛了一盆热水,拿了干净的丝瓜络子和棉布,端出去给青虎。
青虎正在劈柴,只见他将毛皮外衣脱了放在柴堆上,只着一件薄薄的棉坎肩,将一块粗大的木头竖起来放在劈柴桩上,高高地抡起斧头重重落下,‘咔嚓’一声,木头干脆地一分两半。没几片木屑落下,断面堪称光滑平实,足可见其力度之大、用力之精准。听见晏晴的脚步声,他放下斧头抬头笑道:“可是做好了?”
清晨朦胧清冷的天光下,面前的姑娘杏眼桃腮,端着热气腾腾的木盆俏生生立着:“快了,青虎哥,歇歇准备用早饭吧!先用热水洗把脸。”青虎简直受宠若惊,手里的斧子差点拿不住,一时间手脚都不知怎么放才好“多,多谢!我来我来。”却是连耳根子都开始发红了。
看他手忙脚乱的窘迫样子,晏晴有些尴尬。其实做了一年多的大学辅导员,她经常到男生宿舍检查卫生,甚至帮他们收拾一下寝室,收一下晾晒在外的衣服,到了这大周朝,虽然她装嫩喊青虎一声“哥”,其实他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刚刚20岁的大男孩罢了,没想到端个水盆也能让青虎不好意思成这样。晏晴一凛,暗暗提醒自己注意,这大周朝也许跟她所认知的古代类似吧,自己应当注意格外矜持些。
青虎飞快地洗完了脸,感觉每个毛孔都畅快极了。以前他经常天不亮就出门打猎,哪里顾得上烧热水洗脸?都是冷水冲一把了事。虽然只是简单的一盆热水,却让他感觉心里熨帖至极。
正在这时,屋里传来了青豹的声音:“哥哥!”原来小家伙醒来了,听见院子里头的动静,知道是哥哥姐姐尚未出门,心里高兴极了,便嚷了起来。青虎说了声“我去看看”,便三步并作两步去了青豹那里,剩下晏晴愣了愣,好笑地摇了摇头,走了几步将水往门外泼得远远的,方才端着木盆回去了。
掀开大碗上的竹垫子,面已经醒好了。晏晴取出面团,在案板上反复揉搓。拿起早上在柴堆里挑中的一根儿臂粗的光滑圆木,将面团擀成椭圆形的面片,最后折叠切成细条,不过一盏茶功夫,足够三四人吃的手擀面便整整齐齐地摊开在案板上。刚准备下面,穿得像个毛球的青豹已经蹦了进来,一把抱住晏晴的胳膊:“姐姐,哥哥说你们今日不出门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