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腊月二十六那天晚上,晏晴和青豹都没有睡,给青虎在铁镬里留了饭菜,炉膛里的炭火也没有熄,就等着青虎一回来就能吃上温热的。可一直等到了午夜时分,青虎也没有回来。到后来青豹实在撑不住,靠在晏晴身上就睡着了,临睡前嘴里还嘟囔着:“姐姐,等哥哥回来就叫醒我喔……”
晏晴睡不着,她把青豹抱到床上,给他脱了衣服盖好被子,将火盆生得旺旺的,自己坐在窗边凝神分辨门外的动静。可枯坐到快要天亮,窗外依旧只有鬼哭狼嚎般呼啸的山风。
黎明前本就是最黑暗的,在这整个浓黑如墨的天地中,只剩下地上那个暗红的火盆有一点点光亮一点点温暖,却也只能照亮它周围寸许的空间。而她通身冰凉地浸在这仿佛回到万物洪荒、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脑海中却有许多念头在急速运转,心头也有清晰的恐惧爬了上来。
青虎,几乎是她来到这陌生的时空,所能倚靠的唯一一个人。这个人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何时归来,而她则被困在这深山之中,彻底地与世隔绝。这些天来的头一回,她觉得寻找朱天余,然后再寻找回到现代的方法,是那么地遥不可及、难如登天。
朱天余是不是在这大周朝,她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甚至连他是生是死也不知道。那指引她穿越时空的力量到底来自哪里?又是谁能操控这种神秘的力量,掌握着能开启时空之门的钥匙?……
而在那熟悉的时空里,虽然已经没有至亲之人会牵挂自己,但自己在那里出生、长大,所学的是那个世界通行的知识,遵守的是那个世界适用的生存法则,骨血里已经深深地打上了那个世界的烙印。来到这全然未知的时空,在找到回去的路之前,自己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
还有朝夕相处的恩师和同学,自己班上那些可爱的学生们,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呢?
她抱紧了自己僵冷的身体,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说到底,她再坚强,再冷静,也不过是个22岁的年轻女孩罢了。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那些在黑暗中被扩大了的无助和恐惧渐渐地消退,她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双腿,给还在酣睡的青豹掖了掖被角,又拨了拨快要熄灭的炭火,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门,打算去烧点热水喝。青虎一夜未归,她一边担心,又一边满脑子胡思乱想,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她会疯掉的。
谁知一掀开门帘,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外面竟然下着大雪!风卷着棉絮般的雪片往她兜头兜脸地扑过来,惨淡的天光下,院子里的积雪反射着冷冷的寒光,她看了看角落里白胖的柴垛,雪已经积了有半指厚了。
她暗道一声糟糕。翼州和西山相距不到百里,十有八九也是要下雪的。怪不得青虎没有回来,很可能是被风雪阻住了脚步了。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城里还是在路上,她倒是情愿他还留在城里,等雪停了再回来,不要贸贸然上路。这一个多月来,对古代山路没有台阶没有水泥路石子路、完全原生态的复杂路况,她是了解得够深刻的了。
雪一直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到了青豹起床,大概早上八九点的样子,已经从棉絮变成了鹅毛,夹杂着呼啸的狂风,几乎让人无法睁眼。而从醒来后,青豹就一直很沉默,总是望着院子里的雪发呆。晏晴知道他是担心哥哥的安全。
两个人都是忧心忡忡,一整天都坐在屋檐下望着暗沉的天空,心里不断地祈祷这雪快点停下,好让出远门的人儿平安归来。
腊月二十七,大雪下了一昼夜,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
腊月二十八,雪下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雪片中夹杂了霰,那是一种白色的没有光泽的圆团形颗粒,有的地方叫做雪珠子、雪豆子的,打在屋顶的瓦片上,爆豆似的,噼里啪啦地响。
然后气温仿佛一下子便降低了,晏晴在南方生活惯了,这样的酷寒还是头一次遇到。为了取暖,她也顾不上许多了,和青豹挤在一间房里,点上火盆,将家里所有的被子都裹在身上,却也无法驱散满身的寒意。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让三魂六魄都冻得打冷战,她觉得气温怕是只有零下二十几度。
青豹比她略好一些,但也冷得哆嗦个不停。可能是因为低温的缘故,人昏昏沉沉地总想睡觉,晏晴逼着自己咬牙坚持住,灶上总煨着一锅浓浓的肉汤,或者是野猪肚肺汤,或者是猪大骨汤,每当冷极了就和青豹喝上一碗。好在外面的雪很多,水倒是可以敞开来用的。她不许青豹总赖在床上,拉着他起来做做广播操,拉拉韧带,活动活动筋骨。青豹见那些动作练起来甚是有趣,人总算是打起了一些精神。
腊月二十九,雪似乎小了些,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一尺多深了。晏晴和青豹顶着风雪,费了半天功夫,将院子里的雪都铲了出去。这么一活动,身上倒是暖和多了。只是站在被雪堵住小半截的柴门口往外面望去,一片铺天盖地的白茫茫,那条通向山下的小路,早已被埋在雪里不见踪影。眼下晏晴已经不再去想朱天余的事情,她只盼着青虎能平安地回来。青豹挂念自家哥哥,已经担心吃不下饭了,小小的孩子沉默得让人心疼。
除夕前夜,她和青豹挤在一张床上,睡到半夜时分,突然听见院子中的厢房那里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屋子、床都在巨响中颤抖起来,她和青豹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青豹吓得蜷缩成一团往她怀里钻。
晏晴心里也是极怕,定了定神,轻轻拍着青豹嘴里哄道:“没事的,不怕不怕,大概是什么东西倒下来了,姐姐去看下怎么回事,你好好在屋子里头睡觉。”拍了好久,看小家伙终于安静下来了,她便披衣下床,摸索着点了油灯擎在手里,走到门边掀起门帘往外看去。
油灯的光很微弱,可眼前不甚清楚的景象,却让她在这刺骨的寒夜里一下子吓出满身冷汗:自己原先睡的那间厢房,大约是不堪屋顶积雪重负,竟然被硬生生地压塌了!整个屋顶是从中间坍下去的,似一只折断了脊梁骨、姿态怪异的兽蛰伏着,整个场景在夜色中看起来十分瘆人。
如果今夜她不是因为要取暖而跟青豹挤在一起,怕是此时不死也要重伤!
晏晴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心激烈地狂跳,像要跳出胸腔一般,连走回房的时候,腿脚都是虚软的。试想万一自己真是被砸伤了哪里,在医疗条件不乐观自己又生无分文的异时空,怕是小命最终都要交代在这里!因为后怕得狠了,整个后半夜,她一丝一毫都没睡着,也不敢再睡,只是神经质地盯着屋顶,生怕这间正房也撑不住出什么意外。
虽然没有半分过年的心情,但大年三十还是如期来到了。晏晴天一亮就迅速爬起来,不敢让青豹再睡,催着他起了床。俩人到外面一看,只见那土墙瓦顶的厢房屋梁尽断,碎瓦满地,积雪和土屑碎瓦全都灌入屋里,现场一片狼藉。那木架子床也被砸断了,好在只是一张空床,被子和稻草等物昨夜全都是在正房里的,算是保住了。
天空还是撒着细细的雪沫子,晏晴不敢耽搁,寻了木梯子来,让青豹在下面扶着,自己爬上房顶,拿了把大扫帚开始往下扫雪。也是怪自己大意,这年代久远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土坯房子,屋顶的积雪都快有一尺厚了,自己竟然都没有想到要清扫,这才差点酿成大祸!青虎不在家,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他家的厢房塌坏了,她怎么想怎么自责。
清除了屋顶的大部分积雪,又简单清扫了一下坍塌的厢房周围,晏晴强打精神开始动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虽然对青虎能赶回来过年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她还是认真地准备了几个菜。
山菇烧野兔、木须肉、白菜猪肉饺子和笋干猪骨汤。等这些菜都摆在灶房的小桌子上时,天色已浓黑如墨,估计已经到了晚上六七点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将水烧上,预备等会儿下饺子,便扬声喊青豹来吃年夜饭。
可怜青豹昨夜受了极大的惊吓,今日一直都是恹恹地没有精神,晏晴则是忙了一整天累得快要趴下,看他这呆呆楞楞毫无食欲的模样,少不得打点精神柔声哄道:“快先吃饭吧,待会儿饭菜凉了,重热一下还要浪费柴火。你看,今日雪已经停了,或许明日哥哥就回来了呢。等哥哥回来,看到我们小青豹都饿瘦了,岂不是要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