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礼拜的第一天,是我接单的日子。
在这一天,我会走到三街的街尾,三街,是城里最外围的一条街,也是最萧条的一条街,而在那里,有一家酒楼,酒楼的最顶层,就是我们辉夜的办公地点。
而客人,一般会先找晋叔预约,晋叔也就是找到我的那个糟老头子。现在人家可不糟啦,穿得一身锦袍,头戴一顶红色翠花小帽,整个人看上去喜气洋洋的,与外头寻常的掌柜并无二致。
晋叔会根据他那一套规则排好队,是金钱至上还是先来后到,我不太清楚,也不太管,我甚至连这一单能赚多少钱、组织里有多少账目都懒得去知道,我并不靠这个过活。当然,接单的选择权还是在我手中的,而我选择接单的唯一的标准,那就是听故事,这故事必须是与之相关的故事,无论真假,无论长短,只要能打动我,这一单我便会接下。
我喜欢听故事,我听故事时喜欢泡澡,所以小厮赵苑会提前帮我放好一大盆热腾腾的水,再在澡盆里铺满淡白色的安神花花瓣。
赵苑是我师父赵四的子侄,师父死后,我一直对他多有照顾,他也把我当做师父的继承人那样尽心尽力的伺候,当我接单时,我会光着身子躺在澡盆中,赵苑则会在一旁恭候。
微烫的热水和沁人的花香不断地刺激着我的感官,厚厚的珠帘外,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客人会跪坐在那里,用着或低沉或激昂的语调,讲述着他们那一个个动人心弦的故事。
我会微眯着眼,迷蒙的看着澡盆里不断氤氲上升的热气,那些热气会在我眼皮上化成一个个白色的小小人影,外面之人怎么说,它们便会怎么演,或许,我也成为了那些小人中的一个?
故事说完,若是我觉得满意,便会点点头,赵苑会意,便会出去给客人一块剑形的木牌,算是一种契约。待到交货的那天,客人会在桥墩上拿走他的货物,而留下这块木牌,而这桩生意便也就达成了。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会沉浸在那个故事中,酒精能使我的精神麻木,使我的思绪乱飞,我会化身成为故事中的某个人,或男或女,或主人或小厮,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去演绎那个故事,我会去改变其中某个人的命运,让故事流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而这,就是是我找寻良久的艺术,虚幻的艺术。
在第七天,我会用鲜血,将我的整个艺术进行升华!
......
今天本是我接单的日子,可是在路上却发生了一点意外。
“喂,你知道么?孙家的明珠孙灵飞小姐昨天晚上被人给杀了!”大街上,一矮个子路人对着他身旁的同伴小声窃窃。
“怎么不知道?被一刀割头,现在连首级都没找得到,那叫一个惨呐!”他的胖胖的同伴唏嘘的说道,仿佛自己就是孙家的人,自己掌握着第一手内幕一样。
“据说是辉夜动的手,啧啧,那帮孙子,下手可真不手软呐!”另一个高个子连忙接腔,话语连间满满的都是感叹。
“可不敢这么说!”矮个子连忙把他拉住,“要是被他们听到可就麻烦了!”
胖同伴也急忙说道:“那群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武功又高,你看,孙家明明知道就是他们干的,可是屁办法都没有!”
我忽然有些得意,确实,在这偏远的城市里,我还没遇到过一个武功能与我匹敌的。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矮个子低叹一声,“你这杀了人,可不能怪那把杀人的刀吧!”
高个子不同意了,他眼皮往上一翻,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被杀的可是孙家的明珠、这钱孙李城的第一美人孙灵飞小姐呐!那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啊!还没出嫁,就死了!多可惜啊!”
几人同时咂咂嘴,似乎在想象着孙小姐的美丽身姿,又是一阵感叹。
我耸耸肩,没想到这孙小姐在城中还有这般影响力,不过这一切似乎都与我没多大的关系,是啊,一个绝世美女的死,和她的前未婚夫,又能扯上多大的关系呢?
不过有人似乎不这么想。
“唉,这孙小姐,还真是可怜,这生活刚有些奔头,就被人给杀了。”一个花衣大婶不无感慨的说道。
“怎么说?”她旁边的绿衣大婶好奇的问道。
“你不知道。”花衣大婶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孙小姐本来与钱家的那个钱笑话有婚约的!”
“钱笑话?”
“哎呀,就是酒鬼钱!”花衣大婶用你很无知的眼神望着她。
“哟!是他啊!”绿衣大婶一拍大腿,马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
我摸了摸鼻头,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知名度一点也不比孙小姐低,也才知道我原来在坊间有这么多外号。
“那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绿衣大婶马上愤愤不平的说道,仿佛孙小姐就是她女儿一般。
“那可不是!”花衣大婶深表同感,“幸亏孙小姐明智,拖着她爹把婚给退了,就是在昨天上午退的。”
“呀!”绿衣大婶大叫一声,“昨天上午退的婚晚上就被人给杀了,那一定是那酒鬼钱气不过,买凶把孙小姐给杀了!”花衣大婶如衙门老爷一般,语气肯定的给这桩悬案下了定论,感觉就差一块醒堂木了。
“嘁!”花衣大婶却不同意了,她反问道:“你认为就酒鬼钱那样的,能有胆子买凶杀人?就是再借他百二十个他也不敢呐!”
“那可说不定!”绿衣大婶不服道:“人要是给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兔子急了都咬人呢!”
花衣大婶懒得与她辩,她十分有把握的说道:“要我看呐,是有人嫉妒孙小姐的美貌,嫉妒她的名声,所以把她给杀了!”
“比如?”
“比如说钱家的钱宝宝小姐,长得也是不错的,但是与孙小姐相比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说不定她一时想不通......”
“你还能再离谱点么?”绿衣大婶立即把她给打断了,“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大户人家小姐,还是与李家大公子订了婚的,用得着去做这种勾当?”
“就是与李家大公子订了婚呐!”花衣大婶越发肯定了,“李家大公子可是出了名了美公子,要我说与孙家小姐才是最为般配的,而且他们私底下肯定也是互有好感的,要命的是李家公子与钱家小姐还有婚约,这两女争一夫,可不就出了这档子事情么?”
“那我还说是孙家二夫人嫉妒大小姐的美貌把她给杀了呢!”
“你这是在钻牛角尖!”
“你不是?”......
我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这种七大姑八大姨的口舌,还真是可畏啊!
甩了甩头,我快速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七拐八拐,又回到了巷口的位置,望着巷子里那个焦急的的左右探头的瘦小身影,我嘴角不由得咧开了一丝玩味的微笑。
“喂,小姐,别找了,我在这呢?”我依靠在墙边上,懒洋洋的向她打着招呼。
“呀!”她回过头来,看到我的那一瞬,她猛地把头往下一倾,脸上瞬间红得像在滴血,“我......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
“你说什么?你不是故意跟着我三条街的喔?”我脸上尽是揶揄的笑意,刚开始发现有人跟踪的时候我还庆幸无比,我以为终于在这城中找到了一个对手,跟了一段后,我才发现,她的跟踪方法是如此拙劣,那简直就是破绽百出!我也就没有兴趣跟她玩下去了。
现在仔细的看她,巴掌大的小圆脸上长着一双明珠似的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眨呀眨的,显得特别的可爱,有些肥肥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一脸的倔强,朴素的衣着上虽然补丁不少,却又异常的干净。
她确实是个美人,她不似孙灵飞,美得那般明艳,那般动人心魄,那般直击人眼球,她就像那山之崖的那朵小小的山茶花,不管崖顶有多么严寒,她就在那生长着,静静的绽开着,暗暗地散发着幽香,让人心神摇曳。
被我如此盯着看,原本被捉个现行的她显着更加不自在了,她手反复绞着手帕,声如蚊呐的说道:“你......你别误会,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脸上的笑容迅速扩大,怪叫道:“我想的哪个意思?”
我忽然觉得,在这夏光明媚的日子里,调戏调戏小姑娘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羞恼的一跺脚,忿忿的说道:“反正我来找你是有事求你的!”
“有事求我?”我顿时感到诧异无比,就凭我在这城中的名声,居然还有人有事求我?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难道你想喝酒?”我实在想不到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助她的。
“哎,你这么说也差不多啦!”少女有些扭捏道,“我是想找你要一坛老酒来的,不过你放心呐,虽然我目前没有钱,但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弄了半天,难道找到的是一个志同道合的酒友?稍微愣了片刻神,我赶紧拍着胸脯道:“能一起喝酒的就是兄弟姐妹了!还说什么还不还的?你这是看不起我不是!”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少女立马急了,她连忙否定道:“我才不喝酒!”
我好奇道:“那你要酒干什么?”
少女低下头来,手帕被她绞得更狠了,语气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总之.......总之,你借给我便是了,我以后还你!”
“那你不告诉我,我才不借给你!”我双手抱胸,如孩童般负着气。
少女无奈,“好吧,我娘她受伤了,大夫说用老酒搽抹容易消淤。”
我感觉我今天就像个好奇宝宝,“她是怎么受伤的?”
“跌......跌伤的!”
她的语气渐渐不耐起来,我知道不能再问了,却立马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呀!你怎么不早说?我有祖传的褪淤手法,专门治各种跌打损伤!”
少女眼睛立即明亮起来,她充满希冀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故作生气道:“真的假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少女却仿佛没看到,她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跑,“那你快跟我走!”
“哎!等一下!”我笑着把她拉住,“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女身子一僵,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我姓赵,叫赵敏月。”
“你姓什么?”我脸上嬉皮笑脸慢慢收拢,化作了满满的凝重。
“姓赵!”少女回过头来,两只眸子就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怎么啦?”
我直直的盯着她那的明珠似的眼睛,良久,我张张嘴,轻叹一声,道:“没什么,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