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仇借两件小事向两人套了下交情,放下酒杯,话锋一转道:“眼下这金州地面都是解州的池盐跟蜀地的井盐,连胜州的大青盐都有,唯缺海盐。我先前也没留意,可每日菜里总有一股苦涩味道,厨子说因不是海盐故而如此,是以我都是派人大老远的采购海盐。王某记得早年间海盐从来不曾断过,沈帮主,晋境海盐全是贵帮的买卖,如今是怎么了?”
沈让瞥了一眼蔡显,哼了一声,强笑道:“这两年盐田少了。”王一仇哦了一声,又向蔡显道:“这新罗婢女也是如此,我教中总管左兴龙想为她夫人添置几个婢女,买了几个总不如意,打问山南一道竟没有了僚市,我一直奇怪,不知是何缘故。”
蔡显笑道:“这个容易,兄弟回去就挑几个好的给王教主送来。”顿了一顿,有意无意地四下瞅瞅道:“如今这僚市被人拦着,所以到不了太远。”
沈让冷笑道:“也不知是谁先拦了谁的道!”蔡显嗯了一声,接道:“对,不如问问是谁先抢了谁的道。”沈让道:“东海由你纵横,可海水无主,盐帮靠盐吃盐晒盐煮盐应当应分,有错么?你东海派会卖盐么?”蔡显道:“想当初黄巢、徐温、钱镠哪个不是从东海派取盐?他们得势时也不曾对东海派有丝毫不敬,倒是些后辈贪得无厌,撇开了东海派想自己晒盐。忘恩负义,不长进的东西。”沈让霍一下站起,一指蔡宽道:“你骂谁?”蔡宽微微一笑道:“这里除了王教主,就你我二人,你说我骂谁?”沈让舒肩收臂,瞅模样一言不合即要动手,王一仇站起道:“沈帮主息怒。”
恰在此时,皇甫晖走进来笑道:“怎么打起来了?”
沈让与蔡显如何不认得皇甫晖,见他在此均是脸色一变。
皇甫晖笑道:“两位放心,咱们是客,官不管民,民不怕官。这也不是鸿门宴,你们怎么来怎么走,不会损伤分毫。就算你们不信我,我大哥忠肝义胆王一仇的名号还信不过么?”
沈让与蔡显瞧王一仇神色甚和,彼此又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片刻前两人恶言相向,此时都有些同仇敌忾福祸与共的意思了。
皇甫晖在王一仇身旁坐了,道:“说起你们帮派的恩怨,我大哥知道的少,我是清楚的很。”对蔡显道:“东海派打劫商旅杀人越货,掳人卖人,虽说这几年跟盐帮争斗毁了盐田,可酒楼茶肆赌坊妓院这些营生一点也没少做,海上陆上都吃得开,不差那么几两盐。”又朝沈让道:“盐帮毁了盐田,你沈帮主不想着制盐贩盐,却划地跟东海派对着干。本来你们怎么拆台也无关紧要,如今又裹挟灾民造反,好心问你们一句,以后是接着打理先前的营生还是继续由着灾民胡闹?”
蔡显道:“刺史大人,灾民们不过抢了一点吃的用的,哪里就是造反?”他看了一眼沈让,道:“再说,灾民闹事咱们也不知情,我等兄弟跟官府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皇甫晖冷笑道:“你他娘的不是放屁么,你们领着灾民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打杀杀,你们不知情?这叫哪门子的井水不犯河水?”
王一仇皱眉道:“怎么你这骂娘的毛病还是改不了。”皇甫晖于是住嘴。
沈让一旁暗笑,瞅着蔡显脸色一阵红一阵青,虽然蔡显是为了他两人被皇甫晖叱骂,然而毕竟不是骂到他的脸上,所以非但不觉得难受,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既然是王一仇相邀,他便不招惹皇甫晖,向王一仇道:“王教主信里说要为敝帮与东海派解怨,刺史大人也提到让我等打理先前的营生,不知王教主有何指教?”
王一仇起身与几人斟酒,道:“斗则两败合则生利。盐帮这么多年从东海派进盐,饮水思源,盐帮理应让一让,何况沈帮主名中有个让字。王某拙见——恩怨既往不咎,以后东海派在陆上的营生盐帮不得插手也不能为难。”他见沈让双眉一挑,只是冷笑却没有说话,点了下头又向蔡显道:“东海派既不缺这一口盐,不如把盐田都交与盐帮。盐帮以盐为号,靠盐吃盐才是名正言顺。”
一时间船舱静谧非常,沈让与蔡显都低了头沉思不语。
王一仇道:“两位不必为难,当初家父就跟盐帮陈帮主、东海派韩掌门议过这个主意,本来两位老当家也都赞同,后来梁晋大战,此事就搁下了。不过这郓州地面上盐帮跟东海派从此和气生财,算是两位老当家给家父的一点薄面。如今咱们重提此事,成了是顺承上代的遗意,不成也无关紧要,买卖不成仁义在,如今郓州大印不全,公文少出,凡事在郓州更方便了。”举起杯子道:“两位以为呢?”
沈让瞧瞧蔡显,盐帮与东海派多年在郓州不敢争抢买卖这一节他们是知道的。昔日齐鲁之地无人不知王彦章大名,老当家尚且给这个面子,如今其子身为残教教主,又是朝廷的巡奕使,他们若是许可,不过是顺承,还能有世交之实,若是推拒,只怕仁义难在。今年正月里郓州节度使治下马步兵副指挥使在王彦章墓地纵马行猎,让王一仇得知,不仅惩戒了那位副指挥使,还直入节度使府让节度使赔礼,将官印当堂摔落,从此郓州大印残缺,文不相接,公文往来都是用此残物,引为江湖笑谈。王一仇提到此事,无疑已是威胁,他连堂堂节度使都不惧怕,如何会将两个江湖草莽放在眼中?
一番权衡,沈让先抬头举杯道:“既然王教主发了话,兄弟以后就只吃盐饭。”扫了一眼蔡显,道:“盐帮的事兄弟可以做主,只是别人么……”
大印残缺一事,的确是王一仇所为。那郓州节度使乃是高行周,他为讨还昔日之辱,便有意往节度使府上问罪,两人言语不和当场出门较量,王一仇技高一筹,正犹豫要不要给高行周难堪,正巧诏令新铸金印由京送至,使者等候多时着急复命,刚捧过来,结果落阶不稳,一个踉跄金印飞出印盒,高行周苦于受制,不及分辨将金印挑向王一仇,王一仇随即一枪扫出,金印由此受损。这本是无心之失,可传出去就成了王一仇有意挑衅而高行周胆怯,王一仇念及当初,并不解释。他如今提出此事,就是借用传言而向两人示威。果然沈让首先服软,王一仇转向蔡显道:“蔡舵主若是还要向蔡掌门请命,咱们稍待几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