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翰隽道:“裴兄可知是何人送信与令郎,说及风萧萧与犬子比剑之事?”裴烈一愣,道:“尽人皆知,哪有什么送信之人?”秦翰隽道:“令郎是不是腊月二十三那日闻信就走,年也没过?”裴烈点点头,这才想到了什么,双目缓睁,忽的泛出精光。
不少人也想到了,果然听秦翰隽道:“腊月十八比剑,腊月二十三就传到了闻喜?消息走风却不是风,不过就是人言入耳,如此迅疾,定然有异。”
腊月二十三已是小年,地分南北年节大同小异,不外乎扫尘送灶。裴氏族大,想必更重于此。即便是有人赶回去过年,隔了深宅大院,未必就能到裴文耳中,兴元府能尽人皆知,闻喜则难,若是裴家人说起,则裴烈也不会查问不到,自然不会用“尽人皆知”一句。
秦翰隽顿了一顿,又道:“令郎从闻喜到长安,取道兴元府停留半日入蜀,直至青城山。几千里地,令郎用了十二天。隔一天下青城山,不去峨眉,反而东行寻到武当山上。一月二十一那天……令郎南下青城山一路不少人见到,可东行武当却罕有踪迹留下。令郎得信之快,消息之灵通,裴兄不觉得怪异么?”
裴烈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秦翰隽道:“河东之事由昆仑弟子探访,令郎行止是托了孔方查问。”裴烈道:“孔方何在?”耿于怀道:“此人也来了石泉,只是自昨日午间就没了踪影。”王一仇接道:“晚辈也曾着人去找,没有找到。”裴烈扫了两人一眼,神色有些迷惑。孔方行事他也知道,只是顺口提起并非要当面再问,可在这个时候遁去不免让人生疑。耿于怀察言观色,当即道:“晚辈有事要问孔方,他不肯告知才躲了不见。”裴烈释然点头。
秦翰隽道:“裴兄,令郎不幸,你老来丧子,可兄弟妻子三人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日武当山上究竟有何变故,谁也说不清楚。你我二人结交几十载,又何苦逞不明之怒,争一时长短?”
不少人听秦翰隽言语中一股哀伤,大庭广众,此话已无异于恳求,心细如樊丽梅者才似突然发觉,在众人眼里,无论是秦翰隽还是裴烈都是权倾一方的大豪,一听说他们生隙,大伙论断是非之余,往往想的却是谁占了上风谁落了下乘,每逢人多便喋喋不休,仿佛自己也参预,输赢关乎自家颜面,可又有几个人留意,无论是秦翰隽还是裴烈,他们年岁都在六旬开外,遭此变故不能坐享天伦,心中悲痛还要在外人面前置气,或因怒火无从发泄,然而结果如何总是别人的谈助。
王一仇站起道:“秦三侠所言极是。裴老当家,这种种怪异之处需查实了才好论断。若有差池,反堕他人奸计,落人笑柄,悔之晚矣。”樊丽梅也站起道:“圣手门与残教担保此事,是非曲直,给裴老当家一个交代。”这番话当众又说,分量已然不同。
裴烈最初一腔怒火,前后听了几番言语,心里多少也认定此事还有别情,然而数人劝说都冲他而来,仿佛是他克制不住有过分之举,不由冷笑几声,缓缓说道:“裴家的事自有裴家人处理。裴家虽小,也还能分清是非曲直。”他四下打量一眼,最后瞧着王一仇道:“王教主,昨晚贵教失火……”他本想问大火之后可曾查清缘由,取笑残教混乱还有心去管别人,然而他不是器狭之辈,一时恼恨,话才出口即知不妥,道声告辞,拂袖出厅,从人紧紧跟上。左兴龙追出去送行。
秦翰隽进来便见到火灾模样,此时又听裴烈说起,于是向王一仇打问。王一仇不好隐瞒,简单说了一遍。
此番残教跟头栽得不小。明火虽灭,教众心里憋了一股暗火,然而谁也不知这火要朝谁出。火起突然,若不是有人向天长啸,只怕灾祸更重。王一仇潜心苦思,毫无头绪,见到井中披甲尸首,想到是先前示警之人所为。尸首不好搬抬辨认,左兴龙找人画像,要张贴悬赏;那斧钺与盔甲非军中样式,况兵甲素来私造甚兴,是以这一节也不好查;黑油更无人识得。
秦翰隽听说黑油有些在意,王一仇便让人把诸物一并取来。秦翰隽先拎起盔甲斧钺掂量几下,看到羊皮袋里黑油,瞧了几眼,拿到厅外随手倒在地上,让人点火。众人好奇,跟出去围了一圈。
那油遇火即燃,火头初时平淡,随后无风而起,其光熊熊冒出黑烟。
秦翰隽道:“这是猛火油,生于水际砂石之间,也有人叫它石脂水或是石漆,虽象油脂却不能吃。此物平白就能生火,更有一桩奇特之处,就是遇水不灭反壮火势。”
油能生火司空见惯,众人也都知道水火不容,留意这猛火油无芯能燃不由有几分诧异,可听说火遇水更旺则均是不信。有人当即从桌上取来茶壶,打开盖直倾而下。黑烟正浓,遇水一淡,滋滋声响,浇水之人就觉眼前乍红,一道炙热疾掠而过,匆忙闪避,顾盼左右众人哄笑不已,原来两条眉毛都烤了去。
王一仇想到晚间火势,知道火起之速必有猛火油之故,可见行凶之人有备而来绝非临时起意,心中怨怒。不大一会,火油渐少,火头退缩,地上漆黑一片。
一番攘攘,众人回到厅内。王一仇问起猛火油来历,秦翰隽道:“此物在中原少见,酒泉、延州便有,西域也多,还有商贾由海外带来货卖。”王一仇点点头,知道此节也是难查,顿然失望。
此时有人将画像送了进来,不少人瞧见画中之人乃是光头,问清了实情如此,有人立即喊道:“是个贼和尚。”
佛徒受戒烧疤始于元僧志德,汉地特有,在此之前也不乏高僧焚身烧臂之例,其时僧俗之别只在头发、着衣。那人既是光头,又身负武功,诸人第一个念头便是少林和尚改装,因少林寺便在嵩山,所以目光尽都落到嵩山派张遇身上。
张遇神态镇定,道:“此人只是光头,不一定就是和尚,就算是和尚,难说便与少林寺牵扯,就算是少林寺的,也跟嵩山派无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