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董姑娘道:“可是方才彭大当家明明说道不知那秘典是真是假,眼下又不说是假的了?”笑了笑,又道:“川蜀之地,未必是过客秦子侠武功最高,倘若有人拿了本假的秘典在彭大当家眼前晃悠,不知彭大当家认得不认得?”
这句话颇有些强辩,隐隐然有骂彭士衍有眼无珠的意思。烛光闪耀,彭士衍脸色也变幻不定,却没有还口,不少人都为那董姑娘捏了一把汗。
那董姑娘瞧也不瞧继续说道:“提到前事,无非是说邱鸿前去衣冠冢偷盗,被过客擒获,这才有邱家灭门。说起来邱鸿生前坐镇一方,论名声论武艺都算是武林响当当的人物,死后却遭人无端毁誉,想必他没见过泼皮无赖打瘸子骂哑巴,老天就特意在他身上着落一回。”
本来彭曲两人一番说道,就是指邱鸿偷盗惹来灭门之祸,众人想得到却不能说,连曲易霸提到此节,顾忌没有实证也不敢直言。武林中人大多看重声誉,有只言片语辱及声誉以性命相博者屡见不鲜。虽然邱家灭门,无人来找后账,但身后毁誉为人不齿,那董姑娘直指两人丧德悖行,比肩泼皮无赖,不由让人好笑之余也暗叹其胆大,也有人想到这董姑娘定是有人撑腰,有恃无恐。
彭士衍位居大酋,一贯的颐指气使,罕有人当面顶撞,此刻被这姑娘斥骂,怒极反笑,向那董姑娘道:“姑娘是昆仑派的?”
那董姑娘笑道:“我姓董,不是昆仑派的,也不是圣手门的。只是听了两位当家的话,心有所想,也说那么几句。邱鸿已死,死无对证,过客又多年不着音信,别人想见他……都找不到人……”瞥了瞥那方老弟,道:“若是不提,恐怕有人都忘了……两位却凭着谁也没见过的黄巢金印和常山刀谱想将邱家灭门一案硬拉到这么一个人身上,是不是太过荒谬?”
彭士衍哼了一声,道:“笑话。”他不知这董姑娘来历,又顾念身份,不愿和这董姑娘斗嘴,从包袱中取出一幅卷轴,向曲易霸道:“我日前得了幅画,老弟瞧一瞧,可认得此人?”
曲易霸接过来瞅了一眼,向彭士衍低声道:“过客秦子侠?”彭士衍点了下头道:“不会错么?”曲易霸又看了看,摇头道:“不会!不过年纪要大一些,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他见周围数人伸长了脖子也想看个究竟,正巧有伙计送酒上来,随手将伙计推到一边,趁势将画一展,朝向众人。
纸上之人长衣而立,年纪也就十八九岁,神色郁郁,实无奇特之处。
有人大悟一般说道:“那名震江湖的过客不过这个模样啊!”王了一浑不着意,一搭眼看到那董姑娘也在精心瞧着,心下好奇,正要问问旁边的宏修,忽然那伙计叫了一声,战栗着说道:“画上这人很像……很像在小店……杀人……杀人的那位!”
彭士衍哦了一声,又向那董姑娘扫了一眼,慢慢地道:“原来这过客在此杀了人,还有人看见。”向那伙计道:“你认清了么?可别冤枉了好人!”言中讥讽,“好人”二字说得极重。
宏修闻听过客杀人,心下一稳,看看周围,不少人也是眼中泛光,眨也不眨地盯住了那伙计。
曲易霸见伙计还在抖抖索索,冲那方老弟使了个眼色,那方老弟随即掏出两贯铁钱塞到伙计手中,然后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好好认一认。”
伙计将钱串攥住,回头看看掌柜,走了几步颤着手递过。那掌柜的年有五旬,裹了一身麻衣,脸色漆黑似乎颇为镇定,他将伙计的手挡了回去道:“大爷们要你说,你便说。说得好了,兴许大爷们还要打赏给你!”那伙计点点头将钱收起,拍了几拍,使劲咽了口吐沫,待要说话,忽然抬头向前面看了看。众人正聚精会神等他说话,有好事者便顺他目光也瞧了过去。
原来窗边案上的一女子也站了起来,正指着卷轴同身边二人说着什么。那二人岁值中年,一人黑脸一人黄脸,然而尚不及分辨所言话语,已止住那女子,拉她坐下了。
彭士衍扫了一眼未作理会,向那伙计道:“你认清了就先说说怎么回事。”
那伙计定了定神,道:“那天天还没黑,有五位爷台先进来,坐在那几个位子……”一指角落里。
众人看了过去,是那三个宽帽之人所在。宏修点点头,那个位置不显山露水却又近离门口,后面便是半扇窗户,无论是拦人还是离去都很便利。
那伙计接着道:“没等小的上前问,这位爷就进来了……”又一指画上的过客。
有人哦了一声,也有人着急问道:“接着如何?”那伙计道:“接着这位爷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看着先来的五位爷。这几位爷却站了起来,走到这位爷面前,都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曲易霸疑道:“不说话就动手了?”
那伙计想到那晚情景,顿时有些结结巴巴道:“是……是啊!先来的几位爷……抽出刀就砍,这……这位爷……”又一指画,道:“空手和几位爷……打了起来,没……没打几下,这……这位爷……就冲几位爷说了一句……‘邱家……常山刀?’有一位爷像哭……又像……像笑地哈哈了两声,说‘你想杀绝邱家满门……实在是痴心妄想’……”
那颍川麒麟刀程家的汉子忽然问道:“这先来的五人都穿什么衣裳?是紫色的么?”那伙计想了想,才点点头。那程家的汉子嘴里喃喃道:“果然是常山刀。”
方才那董姑娘与彭士衍争论了几句,纠缠过客秦子侠与邱家有无关联,用的只是嘴皮子功夫,彭士衍所示也算不得实证,此番那伙计说出这几句话,不少人马上和程家汉子想到了一处,这一句常山刀无疑落实了彭士衍所言。